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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chapter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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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松在一片灼热的疼痛中醒来,他浑身无力,手脚不受控制的虚浮,连支起胳膊坐起来都难。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卧室里面就点起一盏床头灯,周倪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她看着贺松,在抽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感觉怎么样?”

    贺松不作声,当做没听到她说话。

    事实上,他的后背已全部汗湿,半坐而起这个动作中牵连冷风钻入,身体虚弱时,对温度就格外敏感。

    周倪把烟掐灭,瓷骨白的烟灰缸里攒了不少她一天中抽的烟。

    “粥还在厨房里温着,我现在端来给你。”

    她大半个身体淹没在黑暗中,从贺松的角度望去,他只能借由灯光看清周倪短裤底下露出修长的腿,至于她此刻的表情,眼神,对贺松而言一如别墅的二层,被刻意掩埋且同样未知。

    这里可真静,海浪涛涛,别墅背面就是锋利如刃的悬崖。

    门把手转下去的瞬间,一同响起的还有贺松从床上摔下去的扑通声。

    沉闷,钝痛,他整个身体砸在人纹型的木质地板上,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

    周倪还是保持拉开门的姿势不动,她半垂下头,在这时候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那会儿贺松读初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个周末,周倪为他即将到来的中考忧心忡忡。

    贺松却告诉她,村子里的梨花开了。

    “啊?”

    “你能陪我去看吗?”

    地势不高的小山丘上布满洁白如雪的梨花,山林里的微风吹过时,枝丫连带花朵晃动,窸窸窣窣,花瓣碎在青草地里。

    她与贺松闲逛,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在他的前面,瞎走半天以后,周倪想问贺松逛够了吗,却不料一转头没看到人。

    “贺松,贺松……”她在梨花树丛中找他。

    “贺松,贺松……”喊了半天都没人应。

    山丘不大,但两人走散也足够麻烦。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宛如一把穿云箭,划破周倪强烈的不安。

    她转过身,刚想斥责他几句,一捧还带着湿冷凉意的梨花便朝自己扑来,周倪下意识闭上眼,草本植物特有的清香气味仿佛落雨,布满周身,睁开眼后比漫天梨花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贺松。

    他所特有的活力,随意散在额间的碎发,眯成月牙形状的笑眼,身后的梨花成了白日之中亮起的星,也像深冬腊月里堆积的雪,在春季翻新的褐色土地、不断腐化升高的温度,对周倪而言无异于垃圾场的世界中——

    照亮他,让他闪耀。

    门把冰冷的触感拉回周倪的注意。

    春日、梨花、贺松,它们幻影一般快速从眼前划过,等再度回过神来时,周倪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凝视黑暗。

    贺松扶住床沿,他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按住被打断的那条腿,跪在周倪身后,低声下气地说道:“周倪,我求你放过我。”

    他是会在梨花树丛里大声喊出她名字的贺松。

    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以前的事情,你就当是我胡闹。”

    他是会把她堵在门口莽撞告白的贺松。

    “如果我知道你跟我妈的事情,我不会动其他心思。”

    他是会在洗车店努力打工给她攒钱买表的贺松。

    “奶奶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其他奢望。就让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几乎是哀求。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要拼命要把她摆脱掉的贺松。

    周倪用力地捏住门把,她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害怕脱力,所以想找个能暂且依靠的东西;还是怕没点钝感冰冷的器物让她刺痛,好让她保持该有的冷静。

    “我给你盛粥。”

    贺松捡起手边的脚凳,砸烂卧室内唯一一盏床头灯。

    -

    一连几天,周倪把自己跟贺松关在这间别墅里,她每天早出晚归,非常疲惫。

    贺松拒绝进食,周倪尝试过各种办法,甚至捏着他的嘴强制灌下流食,但他抗拒的姿态明显,每顿饭都像是在打仗,两人总在最后精疲力尽,一脸狼狈。

    他的低烧反复,在没完全好和更加糟糕中间来回横跳,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长,被打断的那条腿已经开始出现脓肿现象。

    中间瞿靖宇来探望过一次,他不放心,因为在公司里面从没听起周倪提到任何关于贺松的事情。

    严晨橙带着刘子睿来堵过他,他们直接表明担心贺松的情况。

    “周倪没收了贺松的手机,我们现在根本不能跟贺松联系,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再没听到贺松的消息,我跟刘子睿不排除会去报警。”

    瞿靖宇觉得事情没严晨橙想象中那么严重。

    严晨橙冷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周倪,你根本不清楚她的性格到底有多极端和歇斯底里。”

    周倪在厨房里面忙碌,她变着花样给贺松做饭,这回是黑胡椒意面,煎口蘑和牛排,都是贺松爱吃的。

    如果他不吃,没关系,炖罐里还煨着瘦肉粥。

    瞿靖宇站在厨房门口,他发现这段时间周倪也跟着瘦下不少,她穿着几天没换的深色打底衫,胸部下面那块地方残留一大片汤水的痕迹,是她喂贺松吃饭时,两人争执间撒的。

    她贴在燃有明火的灶台前面,几根线条勾勒的侧影单薄得如同一张剪纸,细长锋利的骨骼在皮囊之下蠢蠢欲动,随时都有从身体内部冲出来杀死她的可能。

    瞿靖宇仿佛已经看到已经劈裂开,带着毛糙边缘的白骨贯穿周倪的喉咙,她浑身的鲜血喷溅在厨房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瓷砖上。

    她会自己杀掉自己的。

    瞿靖宇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发冷汗。

    “我去看看贺松。”

    周倪的注意力依然盯紧在平底锅的牛排上。

    瞿靖宇当她是默认,他来到两人的卧室门前,稍微推开一条缝,狭窄的视野之中,他看到贺松正陷进床内昏睡,厚重的被子如同一座山压在他的身上,冷气不间断的开。

    意识到不对,是在他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以后。

    这是人体汗液、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还有食物残羹特有的馊酸味,没有泔水桶刺鼻,却也同样浓郁强烈。

    “你为什么不进去?”周倪出现在他的身后。

    瞿靖宇吓了一跳,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任由周倪疯下去,那这栋被人疑似诅咒的别墅里,只怕会再多出两条人命。

    “得送贺松去医院。”

    周倪笑他小题大做,“我会把他照顾好的。”

    “他是不是快要失温了?不然你为什么给他盖那么多的被子,还有卧室里面一直开的冷气,是为了掩盖气味才这样的吧?周倪,贺松的情况你比我清楚,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希望贺松好好活着——”

    周倪抬头直视瞿靖宇的眼睛。

    “还是要他死在你的手里?”

    她的眼神像被狗咬住脚,惧怕地往后缩。

    瞿靖宇难以置信,他抢过周倪手里盛放食物的托盘,低声骂了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先给贺松喂食,但这两人一个个都跟精神失常一样,女的麻烦,男的也难搞,怎么劝都不肯吃。

    真没办法,瞿靖宇只能准备把贺松背进车里,周倪看他出来,立刻只身拦在瞿靖宇的面前。

    “你干嘛?把贺松给我放回卧室!”她朝瞿靖宇声嘶力竭地尖叫。

    瞿靖宇被他俩磨得没有好脾气,“周倪,你现在脑子不清楚就用冷水洗洗/脑,别他妈拉所有人跟你一块疯!贺松要今天死在这里,你是主谋,那老子就他妈成了你的帮凶,老子不想再做牢里蹲了。给我滚!”

    周倪拉住瞿靖宇,几乎要哭出来,“不可以,贺松是唯一一个肯接受全部的我的人,我不能没有他。因为我一直在犯错,包括生下来都是个错,没有人肯原谅我,我知道连你也看不起我。既然这样,那干脆我一错到底好了。”

    “那夏曦呢?你忘了当初跟我分手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瞿靖宇冷冷地看着周倪,贺松软塌塌地趴在他的后背,他把人往上颠一下,确保对方不会滑下来,“所以现在你又要怎么对人家的儿子?”

    他没再说话,直接撞开周倪,将贺松塞进汽车后座。

    留她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听汽车发动,看贺松和瞿靖宇离她越来越远。

    夏曦是肯原谅她,接纳她一切的人。

    而贺松,是夏曦的延续也是她的轮回,是周倪守在弥留之际夏曦床边活下去的理由,也是这些年来晦暗岁月里唯一一抹明朗的色彩。

    周倪不敢想象没有贺松的日子。

    准确来说,她需要贺松,是因为贺松有能够让她快乐的能力。

    她已经溃败了腐烂了,如同这间别墅一样遭人嫌弃,活着对她而言是生理数字的不断叠加,但周倪知道,她早就死在十七岁的那年夏天。

    或者,应该更早。

    周倪蹲坐在地上,她把被瞿靖宇扔到一边的托盘拿过来,放在两条腿的中间,上面全是贺松的食物。

    吃完意面、牛排、口蘑还有瘦肉粥,周倪周身回温,血液像重新流动起来。

    她把玩着手中的叉子,自我检讨,好像又犯错了,又搞砸了,又被一个在乎的人骂了。

    那下次得伪装得更好啊要,总之,绝不能让贺松离开自己。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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