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73
除了严晨橙和刘子睿,没人知道贺松要离开x市。
他已经买好明天的动车票,去往内陆城市,需坐六个小时到达。
“你真的决定要走?”刘子睿问他。
三人并排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两级台阶以后是耀眼热烈的阳光,点地梅躲在墙角开放,已经蔫了不少,苍翠的叶子褪却原本的颜色。
贺松买了很多的零食,冷饮和冰棍,他搬张小桌子在三人的面前,把塑料袋里的东西通通倒在桌面上。
黄瓜口味的薯片被刘子睿率先拿走,严晨橙从山堆一样的零食中翻找出一根塑料勺,再把三色冰淇淋的盒盖掀开,贺松开了瓶冰饮,喝一口后,什么都没说。
夏天仿佛被烧焦过的空气弥漫在呼吸中间,老式电风扇噪声格外的大,但好歹能带来几分凉意,村子里面静悄悄的,他们三个百无聊赖坐在院子门口屋檐下的阴影里,像灾难片中幸运逃生的主角。
云朵在天空飘来飘去。
刘子睿说黄瓜味的薯片像漱口水。
严晨橙把舀到一半的冰淇淋扔在桌上,抱着胳膊哭。
另外两个大男孩被她突然而来的眼泪吓到,贺松从口袋里面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面巾纸,“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对……对不起……”严晨橙接过贺松的纸,不敢抬头看他,“我搞砸了一切,对不起。”
她真的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会引发出海啸一样严重的后果。
“啧!”刘子睿揉她的脑袋,“喂喂,严晨橙,你振作点,有点出息好不好?!那照你这么说,最应该跪在贺松面前道歉的人难道不是我吗?我要从你这里听到事情前因后果,不去告诉奶奶,她会冲动去找周倪吗?这一环套一环,咱俩不都有错吗?你要哭之前好歹先跟我打声招呼,现在你鼻涕眼泪地求贺松原谅,我要哭也来不及了。你能不能有点义气,别干让我尴尬的事?!”
愧疚的气氛被刘子睿故意打破。
“神经啊!”严晨橙从胳膊里面抬头乜他一眼,她放下手直起身,又是哭又是笑的,没擦干净的鼻涕飚出一个透明五彩的泡泡。
泡泡在她的鼻尖停两三秒,然后“啵——”地一声破裂。
贺松和刘子睿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本来不打算笑,但因为同时抓到对方表情紧绷,憋得辛苦,层层砝码叠加之下,他们的笑点像被火机突然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得一路响亮。
“不要笑啦!不要笑啦!”严晨橙气到跳脚,“都这种时候了,你们笑那么大声很不尊重我!”
两个没心没肺的男生决定继续不尊重她,笑得愈发狂妄。
于是严晨橙气冲冲地抢走刘子睿吃到一半的黄瓜味薯片,还有这中间贺松最喜欢的小浣熊牌烧烤味干脆面,两个男孩面色一变,纷纷换了一张脸,哀求严晨橙把零食还给他们。
贺松:“班长,你冰淇淋还没吃完,吃干脆面干嘛?”
刘子睿:“严大小姐,我那薯片吃了一半,怕脏了你的嘴。”
严晨橙听完后者的话眉毛扬扬,然后当着刘子睿的面塞一把黄瓜味的薯片进嘴里。
“!!!嘶——”两位男士同时倒抽冷气。
“这妞真带劲,可惜天生掰不直!”刘子睿咬牙切齿地拍着大腿,扭头跟贺松感慨。
“你气什么,你不是说黄瓜味的薯片像漱口水吗?”
“我就是钟爱这种口感变态的薯片啊!”刘子睿气贺松这张糙嘴吃不出好东西。
贺松也好气,严晨橙已经撕开烧烤味干脆面的包装袋,当着他的面已经吃起来了,早知道那会儿在小超市里面多买几包。
小浣熊的干脆面总共有番茄、烧烤、孜然、香辣四种口味。
番茄太过甜腻,孜然实在湿/咸,香辣又难以驾驭,在这之中只有烧烤味没有番茄味的造作,孜然味的轻/佻,和香辣味的高傲,它四平八稳稳稳当当,一直都深刻占据贺松心中的一位。
“你至少给我留一口!”他发出宛如刑场刀落之前,关键且焦急的嚎叫。
但严晨橙从不干听人话那么没个性的事。
黄瓜味薯片和烧烤味干脆面的包装袋轻飘飘地落下,严晨橙连续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
两名嘲笑人的男士受到来自命运最严峻的惩罚。
他们惺惺相惜,互相取暖,贺松给刘子睿一包烧烤味的薯片,刘子睿拿番茄味的干脆面来安慰他。
他们抱着属于自己的零食什么都没说,但心里知道,这终究只是宛宛类卿罢了。
不过都是平替。
冰淇淋盒的颜色像黄油,严晨橙带着胜利的喜悦,一晃一晃地坐着。
她今天穿着牛仔背带短裤,蹬着比冰淇淋盒颜色淡点的奶黄色匡威帆布鞋,白色的鞋带系成两个长得快要拖地的蝴蝶结。
在帆布鞋和牛仔短裤的中间,是一截修长,能窥探到皮肤表层下面青蓝血管的白腿。
刘子睿研究半天她的腿,忽然开口:“你出门从不刮腿毛啊。”
“!!!”
“就你话多就你话多!”严晨橙气到表情狰狞。
贺松及时拦住要冲上去揍人的严晨橙。
原来夏天也不是完全无聊,有吃不完的冰棍,喝不够的冷饮,有独属于夏天才能听到风扇的呱燥叫声,有大片蔫了吧唧没有精神,但却密密匝匝的绿色植物,有甲壳虫金龟子,曲调高昂的蝉鸣,有沉闷的空气,一会儿就渗出汗的衣服。
有身材好又漂亮的女孩,有能够穿裤衩背心的理由,有随时随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又迅速和好的朋友,一起傻笑,一起吵意义不明还没有营养的架。
在精疲力尽,浑身脏汗,反复抹掉脸颊和下巴汗水的时候,不期然间撞上朋友的眼,然后一起撅起嘴,很不高兴没精打采地感叹——
“夏天可真是无聊啊!”
所以明年夏天他们还能够再见吗?
没有人回答。
在选择告别的时候,再见就像个奢望。
“喂——”老/大哥刘子睿忽然开口,“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严晨橙好奇他的提议。
“不管以后我们经历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赚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伴侣是什么样子,我们三个永远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认真地说道。
“可以啊。”
“我也没问题。”
刘子睿很不满,“你们两个能不能稍微积极点,就这样瘫在椅子上,跟做复健一样说可以啊,我也没问题。”
他模仿起两人刚才说话的样子。
“那你说怎么积极?”贺松问。
刘子睿摸着下巴想半天,还是严晨橙的反应速度比他快,她率先朝前伸出手,“你俩把手叠在我的手上面。”
她的意思是要模仿打篮球之前,每个篮球队的加油方式。
贺松很抗拒,“我觉得我已经长成一个大人的年龄了。”
但他还是把手放在严晨橙的手背上。
刘子睿不太情愿,“好幼稚好蠢,干嘛不学桃园三结义烧香结拜,歃血为盟呢?”
但他还是把手放在贺松的手背上。
“一二三大喊,我们永远是朋友!”一般这种需要号召动员的场合,严晨橙都特别激动,她站在烈日炎炎的阳光之下,不断掉落的汗水蒙住她的眼睛,模糊周围的景物,眼前两个看了很久,也已经习惯的男生的脸庞,反倒愈发清晰了。
“一二三——”她像站在橡胶跑步场地的裁判,嗓音已经尖锐到劈叉,“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两个男生慢半拍才跟着喊。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觉得叠手喊口号是一件蠢得要死,又很羞耻的事情,等做完以后,心里稍微复盘,两人又说要重来。
于是又按照顺序三人的手叠在一起,忍受汗津津的不舒服,他们忽然正式地注视彼此的眼睛,有点害羞,要克服害羞,大声喊出口号,在夏日寂寥无人的村庄,在似乎凝滞的空气里面传达永远都是朋友这个信念。
跟朋友在一起的夏天,其实也没那么无聊啦!
日暮西斜,严晨橙和刘子睿要赶最后一趟的末班车,不管舍得与否,他们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明天我们两个送一下你,你到时候把车站地点车次还有出发时间发我微信。”严晨橙跟贺松说。
他点头说好,把他们两个送上班车。
车窗玻璃贴了暗黑色的防晒膜,但貌似被之前的人撕开一个不大不小的三角形状,夕阳的光辉从空白的三角领域中照射进来,上车以后的严晨橙贴着玻璃朝外看。
她看到漫天的火烧云,还有快与夕阳融在一起的贺松。
随着汽车的发动,他离他们越来越远,但在不断挥手。
贺松知道,严晨橙和刘子睿一定还在看他,所以才努力回应。
“别看了。”刘子睿劝严晨橙,“明天就是我们给他送行了,我们还会见到的。”
哪怕明天只有短短一面。
从村里到市里,两趟转车,严晨橙到家天已经黑了,严鹤茗坐在沙发里面刷手机,看到她回来,随口问一句,“去哪了?”
严晨橙受不了浑身的汗,刚关上门,就拉开帆布鞋的蝴蝶带,然后踢开。
她一边走,一边把口袋里的手机扔到沙发上,在回答严鹤茗问题的同时,顺带不停脱掉衣服,“去找贺松了,他明天就要……”
意识到把贺松明天就走的事情差点说出口,严晨橙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一心二用容易出事。
严鹤茗替她接话,“他明天就要结束他奶奶的头七了对吗?”
“对对对。”她逃跑一样地躲进浴室里洗澡。
沙发里的严鹤茗脸色变暗,贺松奶奶的头七早在前天就已经结束,严晨橙心虚,那么简单的漏洞她因为慌乱而匆忙带过去。
浴室的水声哗哗响起,严鹤茗拿起女儿的手机,输入密码。
刚好贺松的微信消息此刻传到。
严晨橙是个警惕的人,一般对她而言重要的朋友爱人,她会在跟他们聊完以后把聊天记录全部删除。
所以严鹤茗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
但贺松给她发的是车站地点,班次,上车时间。
“这是我明天的出发时间,你不用转发给刘子睿,我已经发给他了。等到了那个城市,注册好新的电话号码,我会跟你们再联系的。”
白底黑字的信息惊得严鹤茗差点没拿稳手机。贺松决定要走?他不是马上要去开学报到了吗?
他这么做,周倪知道吗?
洗澡的水声渐渐变小,严鹤茗下意识抬眼朝浴室望去,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把贺松发来的消息拍下来,然后退出严晨橙和贺松的微信聊天,关闭女儿的手机屏幕,将她的手机放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接着,新拍好的照片被她传给周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