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
春节过完,垃圾短信依然变着法地给周倪发。
虚拟号码,来电地址也是假的,做了标记也没有用。
对方说只求能跟她见一面。
周倪无意间跟瞿靖宇透露过这件事情,他说是不是以前那些男朋友。
“不大可能。”周倪揉揉鼻子,“他们再了解我,也不可能把小时候的事情说那么清楚。”
包括八岁以后那段困窘的不往。
周倪很少在别人面前自揭伤疤,这也因此随着对方愈发细致的讲述,她开始好奇躲在屏幕后面不断要求见面的人是谁。
冤魂?故人?总要会会。
她最终答应那人的要求,约定一个时间,拜托瞿靖宇陪她一同前往。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废弃的汽车厂内,山村之中,路还没有修好,一条悬崖山道坑坑洼洼。周倪往车窗外探头,觉得这地点偏僻而荒谬,连个像样的路标都没有。
瞿靖宇开上悬崖后就一路飙着脏话,他嫌路不好走,注意力稍微分散就轮胎打滑,还得地方路面上凸起的石头,“这他妈是什么地方!”
汽车厂掩盖在层层密匝的草丛深处,远处有几个小山坡,植被全被烧干净,露出大片无可救药的土黄色块。
下车以后,瞿靖宇从后备箱拿出一个铁扳手,他觉得这块地方始终不太安全,带个武器防身总没有错。
两人走进汽车厂,卷闸落下半截,他们屈身进去,里面地方空荡,排列许多已经锈迹斑驳无人问津的汽车。
灰尘和汽油的味道很浓。
“周倪,别来无恙。”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是一道无法形容的男声,它苍老、沙哑,像他们所处的废弃汽车厂一样,充满岁月一层一层加厚的铁锈。
瞿靖宇转过身,与背后的人对上眼,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头发花白,穿一身棉花已经跑出来的破烂棉袄,脸上的褶子像美工刀胡乱刻下已经结痂又特意撕开的伤疤。
他冲他们咧嘴笑,挥了挥手。
瞿靖宇注意到他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
“你还记得我吧?”他朝他们走近,“毕竟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你忘了吗?那我提醒你,我右手两根手指,还是因为你没的,你应该记得,你怎么可能忘记呢?”
在认清眼前人是谁的那一刻,周倪的反应很激烈,她之前所有的冷静全部荡然无存。
瞿靖宇从没看到这样的她,不停颤抖,畏惧,目光闪烁,不敢抬头。
在男人不断的逼近下,周倪躲在瞿靖宇的身后。
“你干嘛?”瞿靖宇亮起手上的扳手,将周倪紧紧护住,“我不管你是谁,别在这里发疯,有话就离远点好好说。”
“我怕她忘了我。”男人嘴唇干燥,皮屑翻飞,笑的时候牙床全露外面,“我只不过在提醒他。”
“我管你是谁,都离她远点。”
周倪不敢看他,躲在瞿靖宇的背后迫使自己镇定。
八岁以前破碎的,颠倒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试图找回理智,可身体撕裂拉扯在疼痛中分化为两个自己,周倪不停自我安慰,但没什么效用。
疼痛是一种存在于全身之中的实感,在面对之时只能反复妥协和失败的过程,最终的结果是她只能任由自己沉溺,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能真正地原谅她。
周倪哭出声,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
“我是她的叔叔周天贺。”男人张开胳膊,做简短的自我介绍,“呃……算有血缘的叔叔吧,虽然我不知道她认不认。我找她过来是想跟她提赡养的事情,我年龄大了,需要一个亲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些神情不对,瞿靖宇带着周倪与他拉开距离。
周天贺从一个塑料盒里翻找出一根针管,他熟稔地找到自己的血管,闭上眼睛扎下去,原本混乱扭曲的表情很快被神仙似的安逸取代,他低/吟,破碎不成文的句子从嘴里溢出。
“这是个好东西,能够麻/醉痛苦,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快乐。”他疲劳地半睁开眼,目光涣散,游移在周倪和瞿靖宇之间,“你们来得比约定时间早,我也不想露出这面。不过活着的人总要承担多倍的痛苦,找点能麻痹自己的东西也是好的。你说对吗?周倪。告诉叔叔,你是怎么把自己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靠男人吗?”
他顺着墙角往下滑,倒靠在已经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床垫上,两只脚半吊在外面,周天贺仰着脑袋似乎坠入梦中,迷蒙地念叨:“原来你长成了个离不开男人的烂/货啊。”
瞿靖宇明显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哪怕搞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能让周倪继续呆在这里。
他们两人一个迷幻于du品,一个流连于爱情,但二者殊途同归,都用尽不同的办法逃脱一个名叫痛苦织下的网。
绝望和悲痛是会传染的。
瞿靖宇拉着周倪的手离开,他不能让她越陷越深。
汽车发动,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废车场,瞿靖宇不停往后回望,生怕周天贺开着车子追上来。
周倪已经不哭了,表情木然,脑袋靠在车窗上。
“你们家之前是发生过什么吗?”瞿靖宇看向她,车轮底下该死的石头让他把注意力从周倪身上移开。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瞿靖宇的问题,周倪闭上眼睛,“我太累了,让我先睡一觉好不好。”
前方没有目的地,瞿靖宇最后把车开回周倪家。
她解开安全带,还是说自己很累,想睡觉,让他先走,不用管她。
“你真的没事?”
周倪摆摆手,头也不回向前走。
她只是觉得很累,刚才哭泣用掉她太多力气,现在急需躺在床上睡一觉回血,然后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做。
她不能崩溃,贺松还需要她,高三的冲刺阶段,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倒计时,百日誓师那天她还得参加。
生活里的计划全是将来时,周倪从电梯里面走出来,打开门,换掉鞋子,去思考工作、奶奶张桂花的身体,还有贺松,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手机响起,是严鹤茗的来电。
周倪打开扩音,扔在餐桌上,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问严鹤茗有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谈谈贺松和严晨橙的事情。”
她疑惑,“他们有什么事情,最近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严鹤茗很尴尬地在电话那头笑:“周倪,你对贺松再上心毕竟也不是他的亲妈,有时候不知道说你太迟钝,还是无所谓。”
“怎么了?”
“你难道不觉得贺松和晨橙的走得太近了吗?他们毕竟是异性同学,关系再好也要保持距离,现在是高三的特殊时期。我有考虑过去学校找他们班主任给晨橙换座位,但又担心做的明显引起孩子的逆反心理,现在他们两个成绩是稳定。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最好,我就怕两个孩子不懂事,做出一些超过朋友界限的事情。”
“怎么可能,晨橙她……”周倪差点说漏嘴,换了个说讲,“应该清楚你对她的期许,不会乱来,而且贺松不一定对你家晨橙有那种心思。”
严晨橙的女朋友,贺松在自己之前就知道,周倪相信两人之间没什么。
但她相信,不代表严鹤茗也一样相信,“我们不是当事人,没人能说清楚两个孩子的心思。我知道晨橙和贺松都很懂事,马上要高考肯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怕的是高考以后,到时候他们填的学校离家远远的,这一去四年,一年就回来两次,有时候暑假还不一定会回来,你到时候能保证得了什么?”
“父母和子女本身就是一种逐渐剥离的关系,更何况你跟贺松这种,时间越久,你们的距离只会越远。”
是的,她跟贺松的关系脆弱,连个有力的定义都没有。
周倪没说下去的心思,只觉得呼吸比刚才更难,她怕一开口就像严鹤茗透露出自己的脆弱,然后再像刚才那样,努力应付新一轮的不断追问。
挂断电话,手机扔在沙发上。
严鹤茗以为她被说到气恼,回拨几个电话想解释,但打过去在一连串的忙音后,都没有接通。
周倪不断回想刚才严鹤茗的话,做着贺松与自己的生活逐渐无关的假设。
她恨自己永远无法掌控生活。
回到卧室,周倪忽然想到什么,她把窗帘拉上,打开衣柜,在一个放冬□□物的柜子里面,她把厚重的毛衣搬出来,把保暖内衣抱出来,身边很快堆满冬天的衣物,再来是放在密封袋里的裤袜、围巾……
最后是一个被压瘪的快递纸盒。
周倪小心翼翼将它恢复到原样,打开纸盒,捧出在鸟笼里沉睡的黄色小鸟。
没人把它唤醒。
她听见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在鼓动、在诱/惑,周倪把小鸟抱在怀中,产生片刻捕获住它的错觉,以为一瞬间的拥有就能够保证天长地久。
但突然的理智像黑暗中没有预兆出现的闪电,照亮藏匿在阴暗底下的一切心思。
她已经做过太多错事了。
周倪骂自己昏了头,她不敢再多看小鸟一眼,立刻将它收尽笼子里面,用胶布把快递盒层层密封,最后放在衣柜深处藏好。
再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