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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chapter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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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倪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日子过得轰轰烈烈,她当初在跟人胡闹的间隙里想,这些日子哪怕自己将来七老八十也会清楚记得。

    可人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好记性,现在回望过往不过也才十年功夫,很多事却像被磨花的镜子,她隐隐绰绰能辨出自己,但要好久才看清站在对面的人。

    瞿靖宇是她的初恋。

    在遇到他之前,也就是刚上职高没多久的时候,有几个女生经常在厕所里面堵她,其中一个像疯狗一样咬着周倪不放,说她勾/引她的男朋友,把她逼到厕所角落拿冷水浇她。

    学校老师视若无睹,周围同学也不敢出声。周倪不服,经常跟人硬碰硬反抗,可每次挣扎都会换来新一轮更猛烈的群殴。

    瞿靖宇在她被人围在正中间的时候出现,晒得黝黑的脸庞,三白眼,胡桃核一样的尖下巴,挂在额角的伤疤压于一双浓眉之上,暴戾却也深不可测。

    他朝她走来,周围的人自动散开,混沌一片的背景中,他像匹来自森林里的狼。

    瞿靖宇的手里拿着一根水管,这是他从学校花坛上拽的,他指着那群缩在一块的女生,问周倪:“是她们浇你水?”

    没人敢上来打圆场,此前在厕所欺负周倪的人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这时候她们像正掉毛的火焰鸟,正找地方当洞/穴,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里面。

    职校也有校服,开学之初交付一百七十块钱,每人可以领到夏季和冬季两款校服,一款校服里面有两套方便替换。

    青少年正爱美,把校规当摆设,老师也抓得不严,一个个委屈巴拉觉得自己来错地方,讲台上说三道四,肚子里正打算盘想着怎么把自己换个地方。

    为数不多老老实实穿校服的学子,反而成了其中的另类。周倪是另类中的异类。

    她长着一张颇为矛盾的脸。一双眉眼笼山罩雾偏又不显多情,樱桃嘴下垂角,圆杏脸庞侧看锋利,像刚出鞘却没见过血的剑,正看可怜,越是倔强越显脆弱。

    这张脸无可避免给她带来麻烦,一个无心的眼神总让旁人有心解读成误会。

    小操场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下午的上课铃敲响但没人挪动,所有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周倪和瞿靖宇的身上,他们是墙上的光斑,海中的灯塔。

    周倪听闻过瞿靖宇的名声——高她一个年级,混混,在外面讨债为生,整天喊打喊杀的,老师说他迟早坐牢。

    接受他的善意,以后面对自己的是什么,周倪大体有感。

    他不是个好人,从不去做慈善。

    可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周倪点头说是,瞿靖宇直接拿起水管朝她们几个身上脸上滋,女生尖叫着求饶,不停跟周倪说对不起,希望她能喊停。

    五分钟过去,女生们的衣服已经湿透,内衣的轮廓外显,男生更舍不得走,尊严像个笑话。

    瞿靖宇看周倪一眼,她目光冷冷的,从上往下睨视,鼻尖上有粒小黑痣,吸引人的注意。

    “她们向你道歉了。”瞿靖宇暗示周倪给个台阶下。

    她直接走开,“不是嘴上说对不起就代表真的有在认错。如果你不想继续滋水,就放下水管走喽。”

    她说得轻巧,直接把自己在这场矛盾中捡开。瞿靖宇不乐意地将水管扔在地上,一把抓住从他旁边经过的周倪。

    “我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女孩绷着后背,单薄纤细的身体看着有力,却又让人感到她承受不了任何重量。

    她在瑟瑟发抖,好像巷子口里受惊的猫,恐惧又要逞强。

    瞿靖宇第一次见到周倪是在走廊上,她湿漉漉的,短袖校服在不断淌水,一点一点的小水珠掉在水泥的走廊过道上,晕成一个小圈。素白洁净的脸,鸦黑的睫毛,她随手拆掉发圈,拧一把头发,后面女厕有尖锐刺耳的笑声透过墙壁传来,水痕延长成一条轨迹,从她的胳膊淌过手腕,与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纠缠。

    她看上去糟糕透了。

    那次瞿靖宇也像这次一样,抓住从他旁边经过的周倪,问她:“你要去哪?”

    “回教室上课。”

    他觉得好笑又讽刺,“你现在还有心情上课?”

    “不然能去哪?能做什么?”周倪甩开他的手。

    瞿靖宇轻笑出声。

    在这个丛林法则的校园里面,她不懂讨好不愿示弱,铁骨铮铮又没跟人硬碰硬的本事。有点装,有点让人讨厌。

    旁边的兄弟凑上来说她非常不识相。

    瞿靖宇靠着黑色的栏杆,看她往前直走,带着一身水汽的背影挤进人群里面,再往左边拐,从教室后门进去,徒留地上的水迹和一点离开后残存的视觉片段。

    “但蛮有意思的。”他也跟进教室。

    时间拨回现在,瞿靖宇很期待周倪的反应,这样傲骨铮铮的一个人,她会怎么做?

    在场所有人都好奇周倪的反应。

    她反手握住瞿靖宇的胳膊,踮起脚尖直接够到他的侧脸,然后亲下去,干燥湿润的嘴唇仅停留两三秒,周倪很快离开。

    “做我男朋友好吗?”她歪头问,出乎意料地掌握主动权。

    不示弱不卖惨,她像雨天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猫,哪怕摔得一身伤,也能找到个避雨的干净地方,然后气定神闲舔毛,仅是懒洋洋的一声喵,就笃定他永远离不开她。

    又痞又野又辣。

    瞿靖宇赌周倪在逞强,她肯定在装,想占据上风,怕完全被动。

    抱着戳穿她的面具,当众捉弄周倪的心理,瞿靖宇直接强吻周倪,第一感受是她的生涩,她完全被动地本能地将手抵在胸前,僵硬得像块木头。瞿靖宇的体验感很差。

    接着嘴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急速如箭,他在没注意的瞬间被射中,铁锈味溢腻在两人唇间交渡,他受不住痛,一把将周倪推开。

    “下次接吻要经过我的同意。”她抹净自己嘴唇上的血,抬起视线看向瞿靖宇,又看看大拇指上的血迹,几秒之后,周倪当着他的面,将大拇指含在嘴里。

    既肮脏又低俗。

    瞿靖宇伸手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嘴,浓厚的血腥味充斥他的口腔,疼痛与欲//望并存。

    -

    再见到周倪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次摸上自己的嘴,伤口早已结痂愈合,那么多年过去,嘴唇也越变越硬。

    瞿靖宇扶着门框站起来,他看到周倪眼神躲避,叹了口气,侧身让他们进屋。

    “今天不好意思,我也刚找到地方落脚,房子还没收拾好,你们应该是收到些错误消息,是我那个叫春子的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跟你们说了什么,但很多都是假的。我之前也讨过债,欠钱的人最狡猾。”

    周倪公事公办跟瞿靖宇解释:“他想要免去利息,这几个月又一直准时还款,所以在我们这里,他信誉度处于中上水平。”

    “人性是复杂的,一句好坏不足以概括。”他问周倪后面几个男同事,“能借根烟吗?嗓子想烟想到痒。”

    让人一直站着也不好。瞿靖宇拧干毛巾,他把水桶拿起来放好,搁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再把长条竹椅擦干,长椅稍微一碰就嘎吱嘎吱的。这点噪声他现在倒感激起来,房间太空太旷,需要一些声音填充。

    他没去看周倪和她身后的一堆人,专心致志把椅子上的泡沫擦掉,他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的,但总要有个坐着说话的地方,瞿靖宇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怜。

    长条竹椅上面分布很多黑斑,他猜这张椅子一定有很长的年龄了,所以才会像老人的脸一样长满褐色的长寿斑。

    这张椅子没用强力胶粘合,他注意到都是一根竹子和另一根竹子拼合起来,横放长竹的两端用竖排短竹固定,短竹中间被掏空,卡在横放的竹子头那,细钉子钉成一排防止整张椅子散架。

    简单而又充满巧思的设计,瞿靖宇仔细擦拭竹椅左上角的一块污渍,他先用抹布浸有的水软化,再一点一点拿指甲把脏污抠掉。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忽然穿插进来,在他的眼睛下方,停在那块不规则的污渍之上。

    夹着香烟的手削白如葱,指尖朝下,有一种近乎圣洁的怜悯感。瞿靖宇笑自己想到什么,一定是在初中那会儿的美术课上,他看了太多印刷书上的西方画。

    “只有这个了。”

    “行。”他低头加快擦拭椅子的动作,“我马上把椅子擦好,关于债务的问题到时候我们好好聊一聊。”

    周倪带自己的几个同僚先走出去,大家看上去都很失落,瞿靖宇的境况不言而喻,现在能要出什么钱来啊。

    “那个赵善春把我们都给骗了!我真不该帮他把利息向银行申免,艹!被耍了!”负责赵善春案子的同事气到踢墙。

    周倪喝止住他,“现在生气也没有用,就当给自己交学费上了一课,下次长个心眼就好。”

    “唉!”大家还是不甘心,纷纷挠头想办法。

    周倪叫他们都先回去,“他跟赵善春说的完全不一样,什么出狱已经大半年,还找到了工作。现在除了电话姓名住址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核实瞿靖宇到底有没有一笔保险费,如果有,就尽量劝他拿出来还债。”

    “那周倪姐,我们先回公司干嘛呀?”

    周倪的目光闪了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是我的一个旧朋友,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有些话私底下单独讲,会比我们一群人围着他说方便。”

    房屋里面瞿靖宇终于擦干净那块污渍,整张椅子虽是旧色,但看上去干净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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