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是她的新任男友,两人已交往有三个月。
周倪放下可乐,拿起手机继续回复消息,最近她处于热恋期,生理和心理全被爱情填满。她没把贺松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的抱怨,“都过去多久了。”
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手机的聊天内容上。
贺松瞥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他今年十七岁,一米八的个子,偏瘦,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在周倪长年督促下变白,书包里必备的防晒霜,也是周倪放的。
桌上的成绩单被重新拿起,周倪仔细对照两次小型月考和期中期末的数字排名,忍不住往外叹气。
“我排名也算有进步了。”贺松替自己辩解几句。
“从倒数第十上升到倒数十五——”周倪头疼,“排在你后面十五个还都是特长生,我真是好奇你当初是怎么考上高中的?你现在这成绩,别说本科了,进专科都难。”
贺松面无表情地抓起一把薯条塞嘴里。
“转学吧。”她把成绩单轻飘飘地扔在桌上,后背靠紧椅子,这个姿势使她的下巴不自觉抬起,看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托盘里的食物如同鸡肋,嚼之无味。
但贺松依然撕开番茄酱的封口,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力挤压包装袋。
“你已经用实力向自己证明——你并不适合在当前的环境下学习。再考这个成绩下去,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是一直复读,还是高中毕业以后就直接出来工作?”周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之前因为转学的问题吵过好几次,次次都不欢而散。
贺松有他的考虑,周倪也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除了奶奶张桂花,她想不到那个村落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好留恋不舍的,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一个怪物,让全家倒霉的扫把星。
去哪不都是无枝可依的漂泊人吗?
“奶奶我会接过来的,单独给你们婆孙俩租间房子,两室一厅,自带一个阳台,那阳台还算宽敞。我知道奶奶喜欢种点蔬菜,到时候可以给她买几个大花盆,让她自己发挥。另外学校也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是市里最好的私立校……”
“我打算直接出去工作。”他忽然开口。
周倪有些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贺松重新解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已经用实力向自己证明——我的的确确不是块读书的料。所以在哪学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考不上专科也不会考上本科,干脆毕业以后直接出去打工好了。”
背景喧闹的炸鸡店并不适合深入交谈,小孩尖锐刺耳的喊叫无处不在,更别提这时候又要命地响起音乐,乱糟糟地吵得人头疼。
周倪狠狠盯着贺松半晌,最后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叫他出去。
街上人来人往,她绷着后背保持自己的冷静,大阔步地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门入座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贺松不敢出声,跟在周倪的后面上车。
他知道她正在压抑她的愤怒,一如往常每次那样,周倪不会直接了当地冲贺松发火,她清楚他是个孩子,她从不跟孩子计较。
但她的情绪她的怒气依然是在的,粘稠浓重得像托盘纸纸张上的番茄酱,停车场内如凉水一样包围住他们的阴影。
贺松看到周倪纤细的手正紧紧抓住方向盘,她仰头靠在驾驶座上,宽大的安全带像条蟒蛇爬伏在周倪身上,他想替她解开,担心她会窒息。
“贺松,你听好了。”周倪看向前方,“我不管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转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今天过来看你的成绩只是走个流程,事实上不管你这次考得怎么样,都必须转学。再多说一句,你没有得选。”
最后几个字,她特地加重音量。
“我不同意。”贺松也坚持,“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人生。”
“干涉?”她原本怒气腾腾的一张脸忽然绽开笑容,嘴角眉梢挂着讥讽,视线从贺松的脸庞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周倪曾经认真观察,并且最后进行惋惜总结的手,“这双手不像你妈妈。”
“为什么非得像妈妈?”
“男孩像妈妈有福气。”
贺松还记得当初自己笑话她封建迷信。
此刻周倪依然在打量观望他的手,恶毒的话从她嘴里不断冒出,像毒蛇吐出的红信子,“看看你这双手,跟你爸一模一样,这辈子能干的事情唯一就是偷闲摸懒靠女人吃饭,吃也吃不出一个名堂。贺松,你以为我愿意干涉你?如果不是欠你妈妈人情,如果不是你妈妈当初抓着我的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我可以不用你管!”
“那你奶奶欠我的怎么还?”她抬起眼,逼视对面少年人的眼睛,一笔一笔给他算账,“给你奶奶家翻新的房子,你初三那年你奶奶因为青光眼的治病钱,还有你奶奶这些年来的吃食住行。贺松,我可以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不计较你那份,但我可没说要顺带赡养你的奶奶。不过像你这个有孝心的好孙子,这笔钱你肯定愿意替她偿还。”
周倪是电话催收公司的副总。
职业生涯从中专开始,她除了考试基本没在学校里面出现过,天天跟在一群人的后面讨债,泼过别人家门口的红油漆,也在公司恶意把人家的照片p成遗照四处传播,需要软言软语的时候也是她来出面,往肚子里塞团棉花装作孕妇,还没开口先跪在欠债人面前哭,假意撒谎说自己讨债的老公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早期她没办法带贺松在身边,是因为这日子朝不保夕,也见不得人。
后来周倪跟公司内一位大她十几岁的同僚结识,那同僚是位家庭主妇再就业,在公司里面专门负责电话催收这一块,同僚不甘心做这跟呆在老鼠洞里一样的工作。
有赖于对方的智慧和眼界,周倪与同僚跳出公司另创门户,把见不得光的灰色产业洗白,她们专攻电话催收,与正规的借贷公司合作。刚开始几年难熬得似乎看不见明天,但现在不同,周倪坐在这里,身上高档的着装暗示她的资产。
从前老鼠一样夹着尾巴的日子被金钱一应抹灭,贺松不清楚,他只见到过盈盈闪光的周倪,以为她一贯以来是爽朗善良,没有想到这可能是一种伪装。
正因毫无防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的话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贺松保持一个含胸塌肩的姿势,脑袋低得要落在胸膛上,表情惊愕又受伤。
“我会还给你的。”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多看周倪一眼,打开车门抬脚离去。
周围很快又陷入寂静,这份寂静像块无主的荒地,周倪被自己的呼吸声包围。
停车场内的灯光晦暗,她紧紧贴住驾驶座的靠背,把整个人藏匿于水一样的黑暗里,脸上的表情犹如戴上一个面具,藏起来的看不见了。
最可憎的一点,他只是个孩子。
周倪将手盖在脸上,捂住眼睛斜斜向下像是在哭。
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这辈子的眼泪在夏曦的病床前面就已经流尽。揩了揩干燥的眼眶,周倪驱车离去。
还没进家门,厨房里的饭菜香就吸引贺松的注意,他加快脚步进去,奶奶正忙着做饭,但行动不便,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拿锅铲在锅内挥舞。
贺松接过奶奶手中的锅铲,左右来回三两下,再倒入小半碗水,锅内噼里啪啦沸腾而起,带着颗粒感的油烟升腾起一股厚雾。
奶奶缩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脸色微白,嘴唇颤抖,两只手紧紧摁压住肚子。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她已经习惯腹部不时而来的疼痛,抹了把汗后问贺松。
贺松担心奶奶的身体,“吃顿饭要多久?奶奶,你最近肚子疼了有段时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家里有胃药,去医院干嘛,再说一直麻烦周小姐也不好意思。”
后一句话如同一只扎进皮肤里的针,他顿了一下,锅内的水已经烧干,贺松将菜盛起,由奶奶的那一句话联想到停车场内两人的争吵,他叹了口气。
钱这一字总共十笔,却能压垮一个英雄。
奶奶的疼痛已经到了胃药都无法缓解的程度,她偷偷吃了两粒止疼药。
前段时间去诊所,医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再开药,不断劝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张桂花觉得这种老毛病实在没必要花多余的钱折腾。
她对医院有种天然的畏惧和抵触,后来只能换家药店买两盒止痛药。
疼痛像感冒一样,不论发生在身体哪个部位,肯熬就能熬过去的。张桂花抱着如此的信念。
贺松中午没跟奶奶一块吃饭,他回到房间躺在凉席上,床头和床尾两台风扇来回转,天气热得不是要自/燃就是要爆掉。
想到停车场内的种种,他无解,拿枕头捂住脸,哀嚎似的大喊一声,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振动响起。
他懒洋洋地拿出来看,是他的好友刘子睿发来的,两人认识五六年,都是校园里的边缘人物,由此很是投机,刘子睿大他两三岁,高中毕业以后直接出去工作。贺松也是受他启发,对学业并没有很大执念。
短信内容简洁,约贺松出去玩,说要告诉他自己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女人。
【跟人合伙开公司做催收的,专门做电话催债这一块,长得还不错,人特别有气质,你肯定感兴趣。】
贺松突然想起周倪曾经透露过她现任男友的职业,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模特,给婚庆公司拍宣传照,偶尔客串网络平台被人经常爆/雷的p2p小广告。
刚巧,刘子睿也是个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