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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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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单人病房,护士给陈北然扎静脉留置针。

    她刚上班不足,动作娴熟免不了紧张,扎了两次才安置好,然后有些不安的跟陈北然道歉:“不好意思啊陈医生。”

    “没关系。”陈北然笑笑,“扎的挺好的。”

    今天的陈北然换了病号服,没了平时穿白大褂的严肃,护士的局促消解,看向他手边的书籍电脑,问他:“陈医生,你住院了还要工作吗?”

    陈北然答:“学生的论文,帮着看看。”

    又寒暄了几句,护士收拾好要药品东西,端着托盘走了。

    护士走后,陈北然背对着门坐在病床上看论文,不多时,身后的门被重新打开,陈北然以为是护士落了什么东西,盯着电脑没动身。

    气氛安静的诡异,直到陈北然终于觉得不对劲。

    他偏过头,看见门口那个同样望向他的人,眼波如止,风平浪静之下参不见深处的情绪,一眼望去,无尽的怔默引人低寞。

    陈北然快速起身,走过去想要说什么,顾意将身上的包取下来砸到他身上,眼睛顷刻间就红了,顾意咬着牙,极力让自己平静:“陈北然,你是不是有病?”

    顾意的眼睛一红,陈北然便没法不承认:“对。”他不再隐瞒,不想让她担心的顾及也在她面前服软。

    得到肯定答案后,顾意的嗓音艰涩:“自以为是的病。”说完,她右手捏握成拳,这些天的委屈和忧心得以爆发。

    关上门,陈北然将顾意拉到沙发上坐下,单膝跪地蹲在她跟前,柔声道:“马上就好了。”

    顾意自然不信,她停了下,声音是克制的冷淡:“要命吗?”三个字几乎要她全身的力气。

    在顾意的脸上打量一圈,陈北然道:“要做了手术才知道。”在这之前的检查时好时坏,被迫之下,老曹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手术。

    接着,顾意又问:“上次发烧,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陈北然应声,依旧宽慰:“别担心,就是药物反应。”

    顾意定定望着眼前的陈北然,不过几日没见,他比上回更加瘦削,也是这时,顾意才明白,陈北然皮肤白并非是阳光晒得少,而是身体的原因。

    看了两秒,病房门忽然被推开,施展一手扶墙,一手抵在门上,略带紧绷的看向屋内,发现两人平和无事,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

    他身后走出另一人,昂头往里瞅了瞅,褚正扬收起好奇的神色,缓缓走进来,若无其事道:“路过,来看看你。”说完,他挑了语气问:“没打扰你们吧?”

    施展撇了下嘴,根本是褚正扬跟他说顾意来医院了,气势汹汹十分骇人,急的他从门诊楼一路小跑,都没敢等电梯。

    陈北然起身,右手落在顾意头上揉了下,留置针在顾意眼前划过,即便穿着病号服,其实陈北然并不多像个病人,相反,他精气神还在,只有这不大的一块,昭示这一切的真实性。

    又看了瞬,顾意挪开眼。

    今天是陈北然住院的第二天,褚正扬才得了空过来探望,他不想把气氛弄的多悲伤,转而戏谑:“怎么,老师傅这跟头栽自己坑里了?”

    施展没忍住笑了下,笑完又觉得不妥,敛了神情不再发出声音。

    陈北然无奈:“得亏不是你给我做手术。”

    “要是我给你做手术。”褚正扬下巴一仰,满脸的认证:“我就给你缝个纹身上去。”话落,褚正扬看着沙发上的顾意,问:“小顾记者,你想给他纹个什么?”

    “死鸭子。”顾意声音不大。

    “对。”褚正扬点头,不能再认同:“适合他。”

    陈北然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顾意,发自内心的笑了下,这种柔软的责备听着他心里一暖,复杂的想法就此烟消。

    聊了会儿,褚正扬那头还要继续忙,叫上施展准备离开,施展踌躇站在原地,想着顾意刚才说话的冰冷样子,怯生生道:“顾老师,那个”他指了指陈北然的手,还是说出来:“陈老师刚扎的留置针,你避开点儿打。”

    这话让顾意一愣,褚正扬乐得不行,一勾他脖子:“快走,别待会儿血溅着你。”

    两人走后,顾意不知所谓地问陈北然:“我有那么可怕吗?”

    陈北然被她逗笑,捏了下她的脸:“小孩儿,不懂事。”说完,陈北然拉了把椅子坐到顾意对面,问她:“还生不生气?”

    没等她回答,陈北然从旁边书籍底下抽出一样东西,放到顾意手里说:“前天他们医院的专家过来访问,我负责的接待。”

    顾意手里拿着的,正是德国菲尔德医院肿瘤科的资料,她出声:“为什么跟我解释?”

    陈北然说:“我猜何乔应该跟你说了什么,其中肯定有让我去国外的话,不如都让我来告诉你。”他点点顾意的脑袋,语气轻软:“不然你又要胡思乱想。”

    “她也是为你好。”提起何乔,顾意忍不住说了句:“如果真的国外医疗条件”

    “真为我好就不该去找你。”陈北然长叹一声,带着十足肯定:“再说了,现在国内的医疗条件完全不输国外,你要相信老曹是不是?”

    舔了下唇,顾意没说话,陈北然怕她多想,低头逗她:“你以前不是说我无所不能吗?这次也一样。”陈北然笑,眼角溢着安和:“别怕啊。”

    话音刚落,顾意抬手,在陈北然没扎针的手上拍了下,力道不轻不重,接着又试一下,自始至终无话,陈北然知道她在发泄,将顾意揽进怀里,鼻腔间终于不再只是医院的药水味,小姑娘的气息充盈进周围,把陈北然都环绕。

    隔不多时,护士进来给陈北然挂药水,因着药水的催眠作用,陈北然睡的安稳。

    给他掖了被子,顾意出门去找老曹,在走廊上碰上多年未见的陈翰直,不像电视上那般西装革履,卸下那些职业的面孔,陈翰直只余为人父亲的平常,顾意视线一偏,看见他发白的鬓角。

    顾意先说话:“陈叔叔好。”

    陈翰直颔首,问顾意:“是不是睡了?”

    顾意嗯了声,陈翰直紧接着说:“这两天都这样,一打针就犯困,到了晚上就睡不着。”

    复落无声,在顾意不知如何开口的刹那,陈翰直像是猜透她的心思,直言说:“是不是他瞒着你了?”顾意点点头。

    “因为他妈妈的事。”陈翰直的眼底倏然划过一抹痛楚,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他外婆也是胃癌去世的。”

    顾意眼睫轻颤,陈翰直看见她的诧异,苦笑了行下。

    “他妈妈生病的时候很痛苦,最后都不成人样了,也不让我们陪着,他就是那会儿跟我说要去学医的。”回忆起往事,陈翰直眼神空而远,却又一直看着顾意:“本来我不同意,但是他背着我提交了申请,最后也放弃了保送。”

    外人只知魏淑的病,不知魏淑的妈妈竟也是因胃癌在四十多岁左右去世,起先陈北然不信,可求证魏淑时,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愧疚,比得知自己生病更要绝望,他亲眼看着至亲之人被癌症折磨的只剩枯槁皮囊,一针针吗啡打下去解不了钻心的病痛,以至于魏淑在最后的时间,总歇斯底里地要将他和陈翰直赶出病房,无能为力的虚空感,压在陈北然的身上,也压垮他对未来的诸多期冀。

    听完这些,顾意抿紧唇,迟迟没有说话,陈翰直理解自家儿子的想法,替陈北然说话:“好孩子,别怪他。”

    从这话里,顾意听出了本不该有的请求,她努力忽视那份请求里的对过去对未知的无助,微微吸了口气,顾意稳住情绪,平声问:“陈叔叔,他外婆和魏阿姨都是四十多岁才犯病,可是陈北然今年才二十九岁。”

    “熬坏的。”

    一道女声,穿插进两人的空间。

    何乔没管两人探究的眼光,与顾意对视,字句凄零:“中东空袭有个女记者被曝身亡,正好你没出镜,他申请无国界医生被拒,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关了好几天出来之后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做研究,从那之后他的胃就出了问题,时间一到他就去了战场。”

    何乔淡声,神情瑟瑟:“他的病,是生生熬出来的。”

    到了晚上,陈北然果然如陈翰直所说,没有什么睡意,却催着顾意赶紧回家休息。

    顾意没听,在陈北然讶然的目光中,脱掉外衣掀开病床上的被子躺上去,并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语调体贴又关心:“你不睡觉吗?”

    “床太小了。”陈北然道。

    “哦。”顾意没有多余的反应,转了个身闭上眼:“那你继续睡沙发吧。”

    半顷,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笑,比静谧更幽深,浸染了深夜的温度,顾意听的嘴角扬了下,果不其然,身上的被子一动,然后顾意被搂进一个温暖的臂弯。

    循着这姿势,顾意转了个身,整个人窝进陈北然怀里,声音一并瓮沉:“又不是没睡过。”

    是拿她没办法了,陈北然的手落在她背上,没什么规律的轻拍,时间在一刻变得缓慢,流淌进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里,说不尽的踏实。

    时间慢到陈北然以为顾意已经睡着时,突然她抬头,眨巴着眼睛问:“陈北然你买保险了吗?”

    被问话的人一顿,然后又听她了无波澜的问:“你死了的话,保险金能不能给我?”

    陈北然:“”这迟疑不为别的,只是怀里的人思维太跳脱,陈北然一时没明白她在想什么。

    停顿间,顾意鼻子皱起,身体又往上凑了凑,恐吓般的:“你给不给?”

    “给。”陈北然的话宠惯又肯定,感觉到顾意背后被空调吹的有些凉,陈北然拾了遥控器调整温度,边调话语边闲散:“那些车子房子,还有存款,都给你。”

    顾意还在继续:“还有你出国前我送你的那套围棋,也给我。”

    陈北然声线悠远,哄她:“好。”

    话音未落,顾意立马又说:“不行。”她低眼又抬起,目光清明:“我没有继承权。”

    陈北然把她摁回怀里,应声:“我给你立遗嘱。”

    顾意:“但是遗嘱容易惹官司。”

    还挺有法律意识,陈北然好笑又觉得可爱,哄她似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你跟我结婚。”冷不丁的,顾意忽然说。

    她说这话时,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从怀里传过来,陈北然听了手上动作加深,像是要把顾意扣进身体里,臂弯在发颤。

    静峙之下,顾意没抬头,追问:“你跟不跟我结婚?”

    陈北然喉结滚了滚:“一一。”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顾意打断他的话:“我不用想。”

    陈北然摸下她的后脑勺:“你得想。”

    顾意坚持:“我不用想,”她撑起身体,视线笔直而决绝地紧盯陈北然,语气比以往都要认真:“要是这次你再一走了之,我还去找你。”

    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流向陈北然的神经末梢,在霎时间他搜寻平生所学的医学常理,没有合适的学术理论形容他这一刻的感觉。

    唯有不断抽搐的神经刺痛,在反复告诉他——你舍不得,你放不下。

    顾意的眼眸澄澈,生死之事度之身外,看的陈北然心口碎了瞬,他将顾意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回答她:“我不会走的。”

    重新将顾意搂回怀里,病房里的空调声逐渐低默,陈北然的声音轻轻落在顾意的头顶:“一一,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拍她,动作又慢又柔:“我会陪你练书法,陪你下棋,下棋的时候永远都会让你七个子。”

    顾意上次就想问:“为什么是七个子?”

    陈北然对答如流:“让七子。”十分俗套的谐音说法。

    窝在他怀里,顾意闭着眼,无声扯了扯唇:“陈医生,你好土。”

    “嗯。”陈北然阖上眼,下巴在顾意的头发上蹭了蹭:“我不会说情话,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一直到你老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陈北然淡笑,自顾自地说:“你老了也一定很可爱,那时候你写你的书法,我在旁边帮你研磨,等你嫌我烦了,我就去养我的花,它开花的时候,我把它摘下来,送给你。”

    顾意强忍住情绪的颤恸,眼眶酸涩间她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无恙:“我都老了,还要什么花?”

    “老了也是小姑娘。”陈北然的手抚过顾意的背,一下一下让她平复,话里情深经久不衰:“小姑娘老了,也还是我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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