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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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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北然回到顾意的病房,护士刚给顾意换完药,正要帮她穿上衣服。

    陈北然接过护士手里的衣袖,说:“我来吧。”

    然后他低头,轻声:“伸手。”

    顾意很听话,顺从地抬起胳膊,安静地让他给自己穿好衣服。

    直到陈北然给她扣上最后一颗纽扣,顾意都没抬头看一眼。

    望着就差把“执拗”二字写在上面的发顶,陈北然忍不住抬手揉了两下,顾意终于有了反应,她仰起头皱了下眉,而后又看向窗外。

    陈北然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打开带来的鱼汤,那鱼汤熬的色泽奶白,从保温杯里倒出来的时候,满屋子鲜香。

    顾意:“还好。”说着她抬头,看着不远处气定神闲的男人,主动出击:“没什么想问的?”

    陈北然手上动作没停,打了个太极:“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关于枪伤也好,关于跑这么远做手术也罢。

    顾意抿了下唇:“那你等着吧。”

    陈北然:“嗯。”

    一个有心挑拨,一个照单全收,两人暗戳戳的较劲,也说不清是谁心里舒服了。

    鱼汤温度差不多,陈北然走过来支起病床桌。

    她有些好奇,便问:“鱼汤和粥,你是在哪熬的?”

    收拾好病床桌,将晾好的鱼汤放上去,陈北然才说:“医院的家属厨房。”

    顾意懂了,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身西装革履的陈北然守在灶前的样子,满脸的认真,跟记忆里的那个一做实验就六亲不认的人,有些不合时宜的重叠。

    许是方才在楼下置的气,话到嘴边,顾意到底没忍住:“这么多年,学会了不少。”

    这话听得陈北然好笑,他舌尖抵了下侧腮,哼笑了声:“我出国前那些饭白做了?”

    那会儿的周末,除了书法课,顾意基本就呆在陈北然家里,大多以找陈北然辅导功课的理由,起初到了饭点,顾延呈担心两人饿着,让刘姨专门做了饭送过去,后来发现,陈北然的手艺竟还不差,就随两人去了。

    那时候顾延呈还打趣过,这祖孙俩不仅长得像,还都是被男人用做饭的手艺骗走的。

    这回顾意自知理亏,不再接话,闷头喝自己的汤。

    陈北然跟着提醒:“慢点,小心刺。”

    而后,一室沉默。

    病房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字正腔圆,说的是隔壁儿童医院的医闹,护士给孩子扎针被挣脱,家属见状扇了护士两个耳光,在当今文明法治社会,这般的闹剧却层出不穷,好像人们墨守成规的认定,只要是出于内心道德的谴责,就是不归属于法律的良心账。

    新闻没放完,顾意抬头问:“张志松的表哥最近还去闹吗?”

    陈北然对上她的眼睛:“从你上次录音之后,消停了。”

    顾意:“万霖知道了吗?”

    “梁辰找过他,应该都告诉他了。”说到一半,陈北然探身,将她掉下来的一撮头发挽上去,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回去,接着道:“医院已经报警,梁辰提供了赵永定的犯罪证据,针对张志松的情况,医院也组织了捐款。”

    闻言,顾意愣了下,她记起张志松表哥在赵永定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问:“那你们会追究张志松表哥的法律责任吗?”

    陈北然的态度很配合,很快答她:“这个取决于万霖。”

    那就是不会。

    顾意点点头,想了解的基本了解,她没问题了。

    殊不知,有问必答的工具人,没想就此消停。

    陈北然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笑意:“没别的想问的了?”

    顾意确认,这人是存了心的,绕了半天将刚才的问题重新抛给了她,谁说男人不记仇的,偏是这副面上无恙心底打量的人,最让人咬牙。

    可那人眼底还蕴着笑意,朝她扬了下眉。

    顾意抽了身后的枕头,一股脑朝对面砸过去。

    “陈北然你没完了是吧?”

    如果不是肩膀受限,顾意八成是会跳起来跟这人打一架。

    陈北然伸手,将枕头从空中拦截,他眯了眯眼,心情比刚来时舒畅了许多,就该是这副样子,张牙舞爪的比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强。

    他起身,走过来将枕头重新放在顾意身后,没再逗她。

    陈北然:“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好好休息。”

    昨晚和胡教授聊完,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处理,陈北然拿了手机出去,关门时看见顾意满脸的愤懑模样,耐不住笑出来,疲倦一扫而散。

    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陈北然再回来时,顾意已经睡着,整个人在病床上缩成一团。

    时间的跳动突然变得静默,陈北然就站在门口,定定看着,那种情绪里的不可置信占了大半,有难以言说的安稳感在身体里穿梭,如果非要给现在做一个定义的话,他想,应该是失而复得。

    陈北然在门口站了足有半刻,才抬步走过去,将只盖了一半的被子轻轻往上提了提。

    睡梦中被惊动,顾意无意识地哼了声,眉目锁的更紧。

    陈北然俯下身子,指尖并起贴上顾意的额头,在她紧簇的眉头上来回摩了摩,她似是睡的不舒服,总是不经意间皱下眉,却展开的很慢,一次又一次,梦里的累赘困住了她,呼吸都带着沉。

    眼睫低下,陈北然看见她左腕上那道深色的疤痕,他缓缓伸手覆上去,倏然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

    指尖微微用力,他想起刚才她问的那个问题。

    这么长的时间,他看着她发脾气较劲,也看她刻意的保持距离,他自以为能将情绪把控住,却偶尔也那么短暂的期望过,能好好地看一看她。

    多年未见的她,没有他在身边,独自成长的她。

    终于,他用极小的声音,问她,更是在问自己。

    “你疼不疼?”

    恒辉地产总裁办公室,韩秉聪签完最后一份资料,问一直等在旁边的秘书:“秉承最近的合作案办的怎么样?”

    秘书接过资料,如实汇报:“韩副总前几天在滨城办了场签约仪式。”

    韩秉聪不解:“滨城?”

    秘书:“对,电视台的合作代表专门过去参加的仪式。”

    韩秉聪:“是徐莫修?”

    秘书:“是他。”

    话落,秘书从手里的那沓文件中抽出一张被剪裁过的报纸,这报纸印刷劣质,排版看着糟乱,显然不是韩秉聪平日里会浪费时间去关注的东西。

    可那报纸上的几个大字,着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省台某高管被实名举报私生活混乱。

    如此直接而又模棱两可的标题,最容易引起公众猜测讨论,进而引发舆论风波,在谜底尚未揭开之前,没有目的性的风言风语四处流窜,又带着真相呼之欲出的神秘感,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最能把人毁的彻底。

    韩秉聪看完后,脸色迅速拉暗,他沉声呵斥:“胡闹!”

    秘书立刻解释:“签约仪式当天韩副总办了个酒会,邀请的是江氏地产的老总,江总喜爱品酒,同时邀请了”

    说到这,秘书断了下,找了个合适的称呼:“韩副总同时邀请了徐先生作为酒会的嘉宾,据说是徐先生中途离场,扫了江总的兴,韩副总之前和江总聊的那块地没有拿下来。”

    江氏地产的老总,江光正,韩秉聪知道这个人,是个十成十的暴发户,靠着些运气炒地产赚到了今天的家业,对外说是爱品酒,实则狗屁不懂,明明就是个咸腌货色,硬是要附庸风雅。

    这徐莫修中途离场,怕是让他没尽兴,底子里那点粗鄙之气就按捺不住了。

    了解了来龙去脉后,韩秉聪问:“什么时候爆出来的?”

    秘书:“三天了。”

    韩秉聪:“给这家报社打电话,撤掉所有的新闻,否则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秘书:“好的。”

    韩秉聪:“你跟秉承也说一声,让他别太过。”

    秘书再次点头:“明白。”

    顾意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她睁眼时,窗外暮色半掩半浓,屋内没有开灯,双眼适应昏暗前,她隐约不远处的沙发上,卧着个修长的人影。

    顾意走过去,看见陈北然左手枕在脑后,脑袋朝里面侧着,睡着的时候半长脸都埋在臂弯里,顾意借着最后的一丝天光,看见了他眼下的一圈乌青,额前碎发的阴影落在上面,像秋天干枯的枝桠。

    医院的沙发太窄,陈北然的右手垂在身侧,直直露出手臂上那道疤痕,顾意的视线慢慢移动,疤痕旁边多出来细长的一节,上面还有干涸不久的血迹,应该是新添不久。

    大概率是在家属厨房留下的。

    顾意起身朝外走。

    刚一打开门,撞见下了班过来找陈北然的齐砚。

    瞅见门缝里的黑暗,齐砚会意,然后跟顾意确认:“睡着了?”

    顾意反手关上门,轻嗯了声。

    齐砚点点头,表示理解,而后略感无奈的耸了下肩:“累的。”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顾意没有多问。

    齐砚走后,顾意去护士站要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回来时,陈北然还没醒。

    依旧是没开灯,顾意用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棉签蘸了碘伏,伤口的血迹清理的很快,顾意低头吹了吹,等干的差不多了,她低头去找地上的创可贴。

    撕创可贴的功夫,她的长发跟着垂下来,顾意没管,昏暗的环境里,她的心思都在手上。

    忽然的,顾意不再动作。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顾意的侧脸,动作又轻又柔,生怕在黑暗里生出不该有的惊吓来。

    顾意缓缓抬头,方才还睡着的人,现在正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陈北然的指尖攀上顾意的眉尾,轻点了两下,看见顾意面无表情的脸,陈北然笑了声,还带着将醒的朦胧,他问她:“才多大啊。就整天板着个脸。”

    顾意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也只是看他,反问道:“睡糊涂了?”

    陈北然:“二十八。”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同的是,那三个字落在他唇间的时候,又轻又慢,时间也开始变得漫长,长到他开始在想,那些交错了的年份,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这种被言语在黑夜里催生的不真实感,逐渐将两人淹没。

    可就内心感受来说,陈北然私心觉得,这是他回国后离顾意最近的时候。

    陈北然用指腹摩了摩顾意的侧脸,又接着道:“小姑娘长大了,还是个小姑娘。”

    脾性是完全没变,乃至更甚。

    日升月落这么些年,没变的,以后也不会变。

    这下,顾意才能看清陈北然的眼睛,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也可能是一直都想问:“陈北然,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暗夜烘托的气氛,让她暂时放下那些不甘和固执。

    甚至顾意在问出这个问题时,都没想过要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无论陈北然给出什么答案,在她记忆的缺角里,都能有一个形容词去填补空白。

    至少她再说服自己的时候,不是用无所谓去替代。

    “按部就班,凑合吧。”陈北然回答她,并顺着这话继续问:“你呢?”

    顾意将视线从陈北然的眉眼上挪开,身体微微放松,朝陈北然靠近了点,她看着他:“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她确信自己问这话时,没有赌气。

    这回陈北然没有回声。

    不用回答,不言而喻。

    忽的,顾意俯下身,右边胳膊拖住自己的脸,整个人伏到陈北然身上,眼神放得很空,不知道看向了哪里,陈北然的手还放着,时不时地碰一碰她的脸。

    他抬眼,看向天花板,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没多久,他听见她说:

    “我过得不好。”

    那声音,低低淡淡的,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委屈,低微到只是在人的心尖上撩了下,却让陈北然头皮一阵发麻。

    纵然他做过的许多假设都不尽人意,但距离的存在让感受并不真切,常常有几分侥幸作祟,给她一个平和的设想,而现下陈北然不能忽视的是,打湿他心底最后的余温的,是她近在咫尺的承认。

    他慢慢阖上眼,浑身宛如脱力,他用气声回答她: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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