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豆腐渣工程
如谢晚亭所言,从京城到严州要三天路程,但因官家的骏马膘肥体壮,随行的车夫车技高超,第二日上午,三人在山道上远望,已能看到雨幕中若隐若现的严州城轮廓,以及那条气势巍峨泛着波涛的淮河。
天公不作美,从昨日傍晚开始,就开始下雨,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马车棚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程文翎穿着一身蓑衣仍在赶马车,手里的马鞭沾着雨水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痛,跑的更快了,也更颠了。
苏恬放下帘子,只觉得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刚才跟晴柔闲聊,得知江南每到这个时候都会下雨,最久竟然下了一个月。
不似小雨如酥,润物细无声,这么大的雨若是连着下好几天,那就变成灾难了,严州城西邻紫山,外环淮河,本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这也恰是它的危险所在,随时可能面临山崩洪汛的危险。
“程大哥,咱们能不能跑慢点……我早饭都要被颠出来了。”晴柔将车帘掀开一道缝,脸色惨白。
“是马在跑,不是我在跑。”程文翎面无表情道。
苏恬把她拉回来坐下,道:“活该,谁让你早上吃那么多,程文翎,再让马跑快点,最好下午能到,咱们找个客栈好好歇歇。”
在狭小的马车里待这么久,人都快发霉了,再赶上下雨天,身上的衣服潮的都要滴出水来,着实难受的很。
伴着聒噪的雨声和马车的颠簸,苏恬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着,迷迷糊糊中,只听到程文翎冷声道:“到了。”
“太好了,终于到了1晴柔伸了个懒腰道。
是啊,终于到了。
苏恬揉了揉眼,掀开帘子,确实看到了不远处森严戒备的城门,此刻雨势小了很多,有了几分润物细无声的假象。
“怎么不直接进城?”苏恬道。
“没长眼吗?”程文翎道。
“……”
谢晚亭派来的随从也太高冷了点。
苏恬没敢回嘴,将目光放到了城门处,沉默了。
虽然脑海中不多的古代常识告诉她进出城接受官差检查是应该的,但这是不是也太严了点?光是守门的城卫就有二十余人,进进出出的百姓无一例外都要经过严谨的搜身询问,甚至还有专人在一边登记姓名,似乎还记下了从哪来进城干嘛之类的,更是有不少身份不明或表述不清的百姓被挡在城门外,冒着雨苦苦哀求仍无济于事。
苏恬明白了程文翎的意思,他们若是想进城,姓名身份甚至目的都要商量一致,才不至于被盘问的时候露出马脚来。
“我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别动。”程文翎下了马车,绕到那堆被拦在城外的百姓堆里,默不作声的接近了正盘问百姓的城卫,不一会就回来了。
“京城来的,不让进去。”
“为什么?”苏恬怔祝
“大雨连天,汛期将至,怕京里来的贵人有危险。”程文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唾了一口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谢晚亭的直觉是对的。
三人在马车里商量了一会,便下了车朝着城门走去。
“站住!你们几个,叫什么?从哪来?进城干什么去?”手持长矛的城卫将三人拦下,厉声盘问道。
“在下田路,这是我妹妹田晴,这是我妹夫文翎,我们从永安来,要进城探亲1苏恬道。
城卫打量了他们三个一会,并未放下警惕,“进城探谁的亲?那亲人住何处?”
苏恬道:“姑父姓苏,在严州城开有一间茶庄。”
令一名城卫恍然大悟:“噢,馨恬茶庄。”
“正是。”
过了第一关后,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原本躲在雨棚下闲聊的几个官差无意瞥见晴柔貌美,便不怀好意的走了过来,苏恬跟程文翎都作男装打扮,并未引起他们太大兴趣,倒是晴柔一身桃红小褂,在这水墨细雨中十分惹眼。
“站住,例行搜身1
为首一五短身材官差一脸坏笑朝着晴柔伸出手,正要碰到那柔软的腰肢,手腕却冷不防被人狠狠钳祝
“这位大人看不见,行李都在我身上吗?”程文翎足足高了他两个头差不多,此刻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透出一股霸气十足的气势,似乎只要一用劲,就会折断他的手腕。
“我妹夫是武教头,是个粗人,大人莫要见怪。”苏恬连忙打圆常
“当着相公面调戏人家媳妇,老杨你还是赶紧滚回来吧,别丢人现眼了,哈哈哈……”雨棚下的官差看到这一幕放声大笑。
“放行……放行……”官差悻悻的摆手,示意三人赶紧通过。
晴柔跟在苏恬身后,时不时偷看一眼程文翎,红着脸不说话。
一番折腾后,三人总算进了城,刚找到歇脚的客栈,雨势就又大了起来。
晴柔年纪小,跟着她这么一通奔波早就是筋疲力竭,进了屋就爬上床睡了过去,苏恬没忍心叫醒她,自己穿了蓑衣打上伞打算去修栈桥那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开门,程文翎正守在门口,竟也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装扮。
“你守着晴柔就好。”苏恬道。
程文翎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大人说你有脑疾,怕你痴症发作,命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苏恬哑然,便默许了,给晴柔留字一封后,便跟程文翎一同闯进了茫茫雨幕中。
淮河距严州城区不远,走了一会后就到了堤岸,彼时远看尚不觉得有什么,近看之下只觉得胆战心惊。
茫茫河水一眼望不见对岸,此刻风浪大作,河面上波涛汹涌,巨浪滔天,若是有船只在其中,恐怕顷刻间就要被掀翻。
虽穿着蓑衣还打着伞,但苏恬仍能感到阵阵寒意袭人,放眼远方蓄水的堤坝摇摇欲坠,而堤坝下方聚集着大量民舍民田,疏导河水的栈桥计划建在淮河下游,此刻已经被封起,上千名长工正赤着上膊搬运石料,场面壮观。
这么大的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堤坝,再看看尚未开始修建的栈桥,苏恬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怎么可能来得及呢……”苏恬看着远方长工人头攒动,顿了顿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百姓疏散才对。”
“这些与你无关。”程文翎立在她身边,同样望着那堤坝皱起眉头:“如谢大人交待,你只需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了解情况,然后回去如实禀报就行了,不必置身其中。”
苏恬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怎么可能呢,我可是……我可是朝廷命官……当官的要对百姓负责的。”
程文翎一愣,似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动容。
“走,我们过去看看。”
冒着大雨刚走到栈桥工地上,便听到一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附近传出,循着声音,二人绕到矮墙后,正看见一白发老妪跪在一官差身前,看身上的衣服似是工造监差,身后还有专人给打伞,此刻神情不耐。
“大人,民妇一家全指着那块地过日子,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别把我们的地征走……”老妪衣服湿透,颤巍巍的伸手哀求,神情无助。
监工大人道:“嚷什么?朝廷不是给了你们补贴吗,你们这帮不知好歹的刁民,再不滚蛋一分钱也别想要1
“大人,十两银子根本不够全家裹腹,民妇独子被征作长工,家中尚有病媳幼孙,没了地,我们就没生路了呀1老妪伏地大哭。
苏恬格外愤怒,要不是程文翎死死按着她的肩膀她早冲上去了。
围观人群皆是一脸麻木茫然,似乎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听不清那监工又骂了什么,后来老妪被强行拖离,搬运料材的长工才继续干起活来。
一辆装载着木料和石料的牛车在长工的驱赶下缓缓而过,掉了不少碎屑下来。
程文翎眼中一动,上前拾了两块细细看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程文翎道,随后手里微微一用劲,那石料木材轻易就被他捏碎了。
苏恬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东西?”
“很明显,这是修栈桥用的建材。”
这玩意用来修栈桥不是要了百姓的命吗,恐怕淮河一个大浪拍过来渣渣都不剩了。
苏恬冷静下来,也不顾脚下泥泞,直接席地而坐,唤出了系统。
她查询了近年来修栈桥给周围百姓的征地补贴数额和料材花费,系统框浮现在雨幕半空,不停变换着画面,她越看拳头越紧。
征地补贴克扣了,料材也偷工减料换成了最便宜的,长工工钱想来也只少不多,但要的钱却跟往年相差无几。
贪下来的钱都去哪了?
浑浑噩噩回到客栈,晴柔已经睡醒了,正托着腮在窗户边看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自家小姐和程侍卫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便也自觉收敛了几分活泼。
不知不觉傍晚已至,雨仍未停,苏恬心烦意乱,明明早就身心疲惫巴不得好好休息休息,但此刻她连躺都不想,淮河附近的百姓水深火热,性命攸关,教她怎么能睡的着。
“程文翎,你去栈桥盯着那个监工,晚上回来跟我汇报他的行踪。”苏恬道。
她必须要知道栈桥工程上边的人都有谁,那些被贪污的银两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作何用途。
程文翎本想劝她不要多管闲事,却被她眼中那股一往无前的执着劲劝退,抱拳称是后便退了出去。
待到程文翎离开,苏恬喝了口水又起身看了晴柔一眼:“走。”
“我们去哪啊,小姐?”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