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劳动最光荣
次日上午,苏恬就被刘管家恭恭敬敬的请到了谢晚亭的书房。
年迈的老管家自帝师在世时便负责府中的上上下下,如今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因为放心不下小少爷,毅然决定留在府中,他蓄着山羊胡,一双眼睛很是精明。
谢晚亭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南穆上上下下倾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然而无论朝中重臣的千金还是民间富绅家的碧玉,他一概置之不理视若无睹,不知伤了多少女儿家的心。
如今直接把女人领回府来,还是头一遭,还直接领去了不让任何人进入的书房中,可以说是对其相当重视了。
管家在书房五丈外止步,笑眯眯的示意苏恬进去。
苏恬进屋后自觉的关上了门。
一转身,便被书桌上堆积成小山的账本惊的目瞪口呆。
谢晚亭刚下朝回来,换上了常服,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客座上品茗,半眯着眼睛,神情悠哉。
“别愣着了,干活。”
“?”
苏恬磨蹭到桌前,仰头看着那堆账本,一阵头晕目眩:“这些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账目。”谢晚亭放下茶盏,拾起身旁的画本子看了起来。
苏恬颤抖着随手拾起一本翻开,被那一串串巨额数字惊的冷汗直冒,这一本是兵部呈上来的关于军饷和兵器保养的耗费,账目细到连个刀柄采购了多少请工匠打造花了多少都记录在册。
又翻了几本,南穆近三年的税收,支出,军饷,皇家开支,礼部报上来的祭祀用度,招待别国来使的花费……凡是跟钱有关,皆是详细无比。
恐怖的是这还是以南穆整个国家为单位的。
这就是谢晚亭口中的小账目?
她恐怕上辈子怎么死的,这辈子还得怎么死。
谢晚亭无意对上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一怔:“怎么了?”
“我……我想我娘了。”
谢晚亭莞尔:“听话,算清了就送你回去。”
苏恬深吸一口气,在那张堆满了账本的主案前坐下,拿过一本账薄,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她要做的是核对六部呈报的收支是否正确,这些银两都要由国库报销不能有丝毫马虎,因为数目庞大种类繁多,凭借这个时代的算数水平往往错漏批出,这也就给了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机会。
调整了心态后,她再度唤出了系统。
苏恬:系统,启动计算器。
蓝色的操作面板映在桌上,她一手执笔,一手拿账薄,挨个输入数字进行计算,算出数目后再仔细记在纸上,看与最后六部所报的数字是否一致。
苏恬工作起来认真仔细,一旦投入其中必定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谢晚亭略觉疲惫,放下画本子看向她,苏恬尚未察觉,仍在埋头验算。
晴柔手法生疏粗心大意,给她盘的云鬟发髻松松散散,簪子斜插着摇摇欲坠,一缕秀发无力垂下,而她光洁的额头亦是渗出的细密的汗珠,眉头时不时紧蹙,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午后时分,半掩的窗柩挡住了大半毒辣的阳光,将整个书房映的一片暖黄,更映的桌案前正忙碌的女子肤若凝脂,秋水明眸。
这样的好风景,比画本子好看多了。
谢晚亭嘴角无意识弯起,单手撑着额头发出一声叹息。
往年这样的账目都是他自己通宵达旦的算,手下那些废物要么能力不足,要么各怀心思不可信任,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完全信任一个人,信任到把这些堪称皇家机密的文件毫无保留的展现给她。
有人帮忙干活的感觉,真好埃
“苏恬。”
苏恬一笔账加到一半,冷不丁被打断,,系统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竟然自动关闭了那串正在进行乘法计算的界面,看到那串好不容易算出来的数瞬间消失,她愤怒的将毛笔拍在桌子上,厉声道:“没看见我正聚精会神吗?有什么事?”
谢晚亭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火,一时哑然,“没什么……想让你歇会儿。”
苏恬一愣,这一停顿,确实觉得手麻腰软,而谢晚亭恢复神色,起身走了出去,苏恬看着摆在一边已经算清的账,顿觉有些困乏,便关了系统就势趴在桌上打算闭上眼休息一会。
未成想这眼睛一闭,困意汹涌而来。
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一阵食物香味袭来。
她循着味道看向客座,一旁的木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茶。
是为她准备的。
毫不客气吃饱喝足后,谢晚亭还没回来,苏恬正打算继续算账,冷不丁瞥见后边的书架,便神使鬼差的饶了过去。
嚼着点心,取下一本南穆国史翻了几页,上面详细记载着南穆历年发生过的大事,其中一页似乎被刻意折过,那些词句太过复杂,她只能皱着眉一句句辨认,大概了解了是关于十年前发生的政变,某位重臣受到同僚陷害,最后不得不以死明志,以表衷心。
苏恬还想往后翻,一道冷音却自身后突兀响起。
“你在做什么?”
手中书本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苏恬连忙拾起放回原位,“坐的腿麻了随便转转。”
谢晚亭站在门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将她完全笼入其中。
他面无表情道:“今天到此为止就好,回去休息吧。”
“哦。”苏恬心事重重的朝门口走去,与谢晚亭擦肩而过之际却又停下了脚步,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大人,那个……”
谢晚亭侧过头来:“什么?”
“工钱……”
谢晚亭看着她沉默片刻道:“月底再说,看你表现再决定发不发。”
比打工还悲惨,这种只干活见不着钱的感觉像极了被卖到黑煤窑。
好在这个老板包吃包住,还提供一切日常用品,保障了她还能活着。
这一夜因为白日过度劳累,苏恬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在晴柔去打洗脚水的功夫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可能是怕她再乱翻东西,自那日后,一连几日只要她在书房算账,谢晚亭必在不远处亲自盯着,或品茗,或看书,或小寐,或赏景,双腿一叠,双臂一枕,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这几日她遇到不懂的便问谢晚亭,对南穆这个原本陌生的国家竟也渐渐熟悉起来,只是越往后算数目越大,纰漏也渐渐浮出水面,每当她把对不上的数汇报给谢晚亭,总能看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阴狠,然后淡淡的回一句,知道了。
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多说,只能老老实实继续算账,希望到月底真能拿到那笔工钱,有现代高科技系统的帮助,她并没觉得多累,只是有些耗的慌。
隔日上午,她在晴柔的服侍下早早梳洗打扮完毕,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谢晚亭都没派人来叫她。
派晴柔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谢晚亭今日上朝似乎遇到些事,跟内阁几位重臣六部几位尚书一同被陛下留在了皇宫,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先不想谢晚亭在宫里都经历了什么,平白多出一天假,这对苏恬来说是个好消息。
思来想去,她决定珍惜仅剩的半天自由时光,出去转转。
谅她也没胆子逃跑,谢晚亭根本没派人盯着她,她便带着晴柔大摇大摆的就出了门。
晴柔虽然年纪小,天真懵懂,但好在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其中最为突出的优点就是认路,无论多复杂的路只要走过一遍她都能凭着记忆走回去。
苏恬带着她出门十分放心。
这日阳光明媚,清风拂面,走在古色古香的大街上,只觉得心情愉悦,紧绷的情绪瞬间便放松下来。
苏恬背着手仰着头两步一叹,活像个散步的退休老干部。
走至原来的济源钱庄处,那里已经被苏老爷转卖,现在成了一间绸缎铺,老板娘正坐在柜后打盹,几位女客围着一款最新布料指指点点。
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埃
苏恬想伤感下,却挤不出任何泪水,因为她原本就对这里没什么感情。
倒是现下她站在这,不少街坊邻居都在鬼鬼祟祟的偷看她,对上她的视线又慌乱避开,那警惕的神情,似是有所堤防。
晴柔跟在她身后,也在鬼头鬼脑的偷看她。
“我脸上有花吗?”苏恬道。
“没有没有……”
“那他们都看我干嘛?”
晴柔吐了吐舌头:“大概觉得……您跟以前大不一样,好奇吧。”
这具身体以前是个口歪眼斜的傻姑,而现在,不仅聪明机智,还貌美过人,反差太大,确实值得被故人细细观摩。
想到这,苏恬还有点骄傲,她面带微笑的仰起头来,打算让街坊邻居看个清楚看个够。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
晴柔见她这幅自信样子,支支吾吾了一会,鼓起勇气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喜欢随地解手,解完还要拍手边跳边笑……小姐……小姐你去哪啊,等等我1
苏恬早已飞快的拐进了一个小巷中,将头埋的很低,恨不得伸进领子里。
这具身体的丢人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小姐你别生气啊!大家都知道你有脑疾,况且谁不解手碍…”晴柔迈着小步跟在她身后慌乱解释道。
苏恬低着头只顾往前走,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我没生气,我是真的想解手,我想解大手……”
迈着快步走到拐角处,猝不及防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苏恬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撞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青石板上本就易生青苔淤泥,此刻她的裙子上已经沾满了泥污。
来人身材挺拔修长,着黑色常服,袖口衣摆用金线绣着云纹,腰间一块盘龙玉佩色泽明润,贵气非凡。
他方才似乎也是心不在焉的在想事情,才未留意拐角有人走来,直到走近他才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了。
此刻他俯下身朝着她伸出手来:“抱歉,姑娘。”
苏恬怔怔的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俊朗面容,久久不能回神,还是晴柔嫌丢人,轻咳了两声,把她扶了起来。
“哦,没事……”
那黑衣公子见状收回手,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他眼神柔和的看着狼狈的苏恬,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刚刚听到姑娘说要解手,左拐出巷子,沿街走五十步,那有个茅厕。”
苏恬干笑了两声,神情似已是十分淡然了,“多谢公子告知。”
黑衣公子微笑着,看到她脏兮兮的裙子,稍加思索后道:“在下冒失,弄脏了姑娘的裙子,不如姑娘告知家住何处,我好赔姑娘一身新的。”
苏恬正迟疑着如何答复,肚子冷不丁又是一阵疼。
“不必了!晴柔,赶紧带路……我快不行了……”
看着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离去的背影,黑衣公子也转身继续前行,只是原本和煦的笑容顷刻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寒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