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登渡船（下）
刚一坐下，中年船夫便摇浆划动，船慢慢离开刚刚的渡口。或者说现在才是真正踏入渡口，刚刚那里只是一处小口岸，是天青观中阴阳交界之地。
小舟缓缓而动，只有我与这位中年船夫。无聊之下，我把目光看向了船下的苦海，黑漆漆一大片，即使我们的船飘过，也不曾见到一丝水波，平静犹如一滩死水，翻不出一丁点浪花。
深邃的苦海，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要把手探下去摸一摸，接触一下这苦海，到底是怎么样的。
伸出手，就在手要碰到水面时。
“哗！”
一根竹竿递到我的面前，我被惊了一跳，转头看去，中年船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竹竿，正好挡在我的手前，不让我的手进一步碰到苦海。
“你以为你是谁？”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开口道：“我没有……”
“你知道这水是什么吗？就敢去碰？”中年船夫的语气没有一点温度，音调毫无变化，我只能从语句间感受到愤怒。
“我知道是苦海，但我不知道不能碰……”略带歉意的开口。
“小家伙，既然知道是苦海，就不要去碰，你的灵魂承受不起这如虚空界大的无边烦恼。”中年船夫还是用古井不波的声音说道。
“苦海一滴水，便可化作一座地狱。你受得住地狱的苦吗？这是三千世界众生烦恼所化之无边业海，我摆渡千余年，也不敢碰哪怕一下！”
“是小子错了，还请见谅，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虽然他的声音毫无情感，但即使听到内容，还是吓了我一跳，想过厉害，没想到会有这么厉害，这看似没有一点光亮的黑色大海，原来竟有这般恐怖。
“若是其他人，碰了也就罢了，自己作孽，落入苦海又与我何干？”中年船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继续说道。
我倒是也来了兴致，这位渡口摆渡人本就是极神秘的存在，我对渡口的了解极少，同时我也对鬼神的世界有了更多的好奇，往常也极难有这样的机会来了解。
尤其是他的话里，明显是有话的，我追问道：“那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因为我有什么特别之处？”
问完，中年船夫久久不语，片刻之后才道：“一百五十年前，我摆渡过一个僧人。他是忽然出现的，护送一个无什出奇的亡人魂神来此。那人衣衫褴褛，本不是能请得起僧道超拔的模样。可是不仅有那个僧人一路护持，还与他细聊，安慰他的惊惶恐怖。”
“走到途中时，忽然业风吹起，卷起苦海波浪。见此我便知晓，来人业习深重，怕是在生之时，做了恶事，到了此地。连森罗殿、酆都城都到不了，便要遭这苦海业浪卷入地狱之中。”
“我自摆渡千年以来，这等事也非第一次见。当知是这人罪有应得，无需理会，随其自己落入苦海，陷入其中即可。该做什么事，我依旧继续做我的事。”
“就在业风卷起，那人已离船，即将落入苦海之时。僧人忽现金色相，劈风斩浪，破开业海波涛，踏足于苦海之中，行于那人身前，拉扯住他。实是千年来，我从未见过之景象，一时惊叹，僧人究竟是谁，居然有如此大的威神力，更加好奇那人又做了什么？即惹来业风吹苦海，又有这等大的善缘，有如此高士救度。”
“站在苦海上，我听僧人对那人说”船夫的语气忽然带了点感情，变得肃穆起来，然后才听他开口道：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念完，风波自然止息。也不知说动那人心底哪里，抱头痛哭，在这苦海之上，也不用我的渡船，大哭之后，那名僧人又对那人耳语了什么，我却不曾听见。最后那人还是坐我的渡船而去，可是僧人说完话，止息了业海风浪后，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是地藏菩萨？”我试探的问道？船夫所念的那段经文，我曾经听到过，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一段佛祖与地藏菩萨对话，托付地藏菩萨救拔众生的，所以很有名，我也曾有幸听闻。
中年船夫果然应道：“不错，我后来才知晓，那是地藏菩萨化身来此。真是大悲大愿的菩萨，不舍众生，但使有微毫之缘也会分身救度。”中年船夫感叹道。
我也点头赞叹：“确实大悲大愿，只是您说的这个故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故事听得人感慨不已，可我还是没有弄懂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玄门中人，也不是佛门中人，怎么这中年船夫会对我说这样一个佛家的事？又好像与我有什么关联？
船夫又沉默了，过了一会，他伸出刚刚的竹竿，指了指前方道：“到了，你要在这里转大船，与大船一起走。”
好家伙，顺着他的竹竿指向我一看，不远处居然有一处木制的浮岛，上面搭建出一个简易的亭子，亭子四角挂了四盏纸灯，都是黑色的灯，可是里面亮着的是和外面相似的橘黄色火苗，与现在这艘船上的蓝色火焰完全不同。
让我好奇的是，到底是谁在苦海中弄出的浮岛，看起来像是渡口的中转站一样？还要我换乘？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会给我拉到哪里去，怎么反倒他们像是知道我的目的地似地？
可我也不敢说什么，又是转念一想，李亦邪不是写了章表？连南岳的祖师都过问了此事，或许他们真的知道我此来的目的，只是碍于某些缘故不能告诉我呢？我还是老实照做就是。
至于他刚刚为什么给我讲故事，我也只能揣着这点疑惑了。
对他点头致谢，走下船，站在木制的浮岛上。等我都离了船，船夫突然开口道：“你上船时，我感受到了你身上有些熟悉的气息，与那位僧人有些关系。当年那位僧人展露佛法之广妙，助我有所进益，我总是要报一二的。”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便直接划着渡船越走越远，没一会就消失在茫茫苦海之中。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一处四面不着地的浮桥亭子中。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这一次来之前，有一样我意料之外的东西，他刚刚说的熟悉气息，莫不是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