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的暗示2

    “最后一轮所用到的泡利矩阵，除了作为通关的工具，其本身也是一个暗示。作为在量子测量中常用的一种矩阵算符，它指向的正是量子测量。或者，更进一步说，其实就是基于联合测量的量子通信。”

    古河一脸茫然。叶文说的这些术语，他似乎在某些科技新闻里听过，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就完全不知道了。

    叶文并没有详细解释，他只是用简单的几句话，说明了后门的运作方式。

    离开这个世界的后门，其物理实体，乃是一对纠缠的电子。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前，叶文已经提前为自己意识所要寄存的电子，准备好了另一个与之存在量子纠缠的电子。那个电子并没有意识寄存，是一个处于自然状态下的游离电子。基于量子纠缠的特性，当我们对一个电子进行测量操作，另一个电子的量子态也会同时塌缩，相当于将一个电子上的量子态传输到了另一个电子上面，人类一度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量子通信。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既然人类的意识本身就是通过电子的量子态来承载的，那么量子态在不同电子间的传输，不就等同于人类意识的瞬间传输了吗？

    “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测量装置。它要能够对我们意识所寄存的这个电子，进行特定的测量操作。”叶文总结道，“这个装置，就是回廊。”

    这次，古河总算听明白了。回廊设计的初衷，正是将人类的意识在不同区域的电子间进行转移，从而避免了单个电子进行远距离的移动，以便节省能量。只不过这次，意识转移的对象不再是邻近区域的电子，而是在某个遥远地方的纠缠电子——一个在“井外”的电子。

    “那还等什么呢？我们这就去回廊吧！”古河稍微有些激动。

    “现在还不行。”叶文喝了一口茶，然后仔细地把茶杯重新摆回桌面，竭力让杯底正好叠放在之前留下水渍的位置。古河撇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自己的茶杯也照样摆好。他早就发现，叶文似乎有某种强迫症，经常在一些琐碎的细节上纠缠不休。回忆起来，在真实的世界中，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表现。古河对此有些奇怪，因为意识上传不应该改变人的性格。

    “我们还缺一个密码。”在对茶杯的位置感到满意之后，叶文终于继续说道。

    “什么密码？”

    “量子通信的密钥。没有它，传输是无法进行的。”

    “你现在还没想起来？”

    “一点印象都没有。”犹豫了片刻，叶文又补充道，“我甚至怀疑它根本就不在我的记忆里。”

    “为什么？”

    “你应该也有这种经历吧？当我们觉醒的时候，一开始，是一些孤立的概念或场景浮现在脑海中，它们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只是突兀地从某个地方钻出来，像冒出海面的孤岛。随着时间的推移，觉醒的程度逐渐增大，这些孤岛便逐渐连接起来，成为了具有意义的记忆片段。而到现在为止，在我的意识之海里，所有的孤岛都已经连接了起来，成为了一片完整的大陆。仔细检查之后，我发现，其间并没有明显的记忆缺失痕迹。”

    “也就是说，在意识上传之时，你就没有对密钥的记忆？”古河很惊讶，“为什么会这样？留下了这样的后门，却不把密钥记在脑海里。”

    “多半是为了安全起见。”叶文推测道，“所有的意识和记忆，在回廊传输的过程中都可能被外星人窃取。所以，一旦将密钥记在脑子里，它也就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之中。”

    古河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可既然如此，那密钥又是如何留存的呢？

    “密钥是什么样的结构？”

    “那是一组由256个数字组成的超长密码。”叶文苦笑道，“我一定通过某种方式把它藏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可是，究竟藏在了哪里呢？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叶文看见妻子拿着一张纸条站在门口。正诧异时，她突然拿起纸条念了起来：“3251，6785……”。念了几句，便不再看纸条，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叶文，但嘴里并没有中断，显然对那些数字已经极其熟悉，近乎能背下来了。

    屋里的两人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呆了。他们瞪着眼睛坐在原地，像变成了两个傻子。

    女人嘴里的数字蹦得越来越快，像子弹冲出枪膛，一刻不停。顷刻间，弹夹中的子弹出清，报数声戛然而止。

    “256个数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是她最后的总结。

    “这些……这些数字，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叶文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着。

    妻子并不回答，而是径直走进房间，来到了墙边的书柜旁。她随便抽出一本书，然后又重新放回去。放回去的位置与之前略有不同，叶文觉得看起来很不舒服。他忍不住就想上前几步，去重新把书摆好。这时，妻子开口了：“是不是觉得位置不对？”

    他点了点头。

    “那这样呢？”妻子重新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他看了看，这次好多了，心里顿时放松下来。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他。他退后几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起这个书柜来。

    “每次大扫除，你从来都不让我清理这个书柜，说怕弄乱了你的书。”妻子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不知道原因，后来我发现了，在你心里，或者说潜意识里，每本书都有一个确切的摆放位置。比如刚才那本书，摆放的时候，与桌板边缘的距离应该是5厘米。每本书与边缘的距离都略有不同，因此看起来有些参差不齐，但你总是说，这样才是最方便取书的位置，而且有一种特别的韵律感。后来，我就干脆把这些位置都记录起来，趁着你不在偷偷打扫完毕，之后再原样放回。你没有发现我打扫过，对不对？”

    叶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来。书柜上下四层，一共放了256本书。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具有如此严重的强迫症。

    每个进入虚拟世界的人，都可以选择获得某种增强的能力。一些人选择了力量，另外一些人则选择在精神层面上超出常人。叶子曾经问他，他的能力是什么，当时他对此一无所知。但现在他知道了，上传之时，自己做出了一个独特的选择。他增强的是自己对于物品摆放位置的强迫思维！借此，他得以将量子密钥隐藏在书柜之中，一千多年，从未被人发现。

    “为什么要说出来？”他看着妻子的眼睛，“你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我们或许永远也找不到密钥了。”

    “我觉得，应该给你选择的权力。”妻子也凝视着他，“留下还是离开，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叶文突然笑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一个早就应该想到的办法。

    凌晨3点的回廊空无一人，像一具被啃噬干净的庞然大物的躯壳。传送舱内，叶文已经把密钥输入完毕。古河端坐在座椅上，看上去有点紧张。

    在传送舱的内侧墙面，有一个普通显示的面板。本来只是显示一些时间和温度之类的简单数据，但在叶文输入一句激活命令后，立刻就进入了远程传输模式，随后便出现了密钥输入对话框。经过千年的等待以后，这种隐藏模式第一次被激活了。

    “你先走，我随后就过来和你汇合。”叶文说。

    古河答应了一声，看着叶文走出传送舱，关上了舱门。他仍然不清楚叶文最后的选择是什么，看上去他已经决定和自己离开这里，但又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的确不是这么简单。

    在空荡的午夜回廊等待了大约一分钟，叶文重新打开了传送舱的舱门。其中已经不见了古河的身影。传输已经完成。准确地说，是古河所寄身电子的量子态信息已经传送到井外的另一个电子上面。这一对纠缠电子，在一千多年的等待中，经过了数次的退相干和纠缠重置后，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叶文走进舱门，现在轮到自己了。再次激活远程传输模式，这次连接的对象是与自己相关的那一颗纠缠电子。“再见了，张亮。”他一边输入密钥，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另一个自己告别。

    启动之前，他做了一个刚才所没有的操作。在设置选项里，把“原始信息消除”的选项取消了。这意味着，信息从此处传输到目标电子之后，在原来的电子上，其量子态仍然会保留下来。这意味着，同一个人的意识，将同时寄身在两个电子上。换句话说，他把自己复制了一份。

    在轻微的振动声中，传输启动了。片刻之后，舱门打开，张亮从传送舱中走了出来。

    “再见了，叶文。”他抬起头，向着井外的另一个自己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