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首战14
随尔阳上完洗手间,走到外置楼梯,眺望着远处的跨海大桥。气势宏伟的大桥,就像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横跨在碧波的海面上。浮云低沉,灰色的雾气笼罩下,大桥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融入了远处的高楼大厦,蒙上了一层诗意,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呢。”
背后传来苏宛的声音,随尔阳下意识回头望向她,苏宛手拿着一只星巴克咖啡杯,站在上两级阶梯上。
随尔阳回过神转身,表情还是有些恍惚。调整了一下站姿,换成背部依靠着楼梯围栏,对上了苏宛居高临下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朝她笑笑:“不然呢?”
苏宛笑道:“也是,看看风景心情好了,写检讨都深刻一点。”
冷嘲热讽毫不掩饰。随尔阳对此感到极为难过,“苏苏姐,你从把爆料人资料交给我那刻开始就一直想看我笑话吧?”她能忍受别人给予的冷落和轻视,但她忍受不了别人处心积虑坑她。
苏宛觉得荒唐,但又有点儿好笑,嗤笑了一声,连铺垫都没有直接语出惊人:“随尔阳,你是谁?以为自己拯救银河系的大英雄,凭你一个小记者一腔热血就能扭转了药业问题的局面。是少不经事还是脑袋被驴踢坏了?你做记者三年了,还不清楚媒体的生存法则吗?”
瞬间,楼梯间的气氛变得既激动又愤慨。
随尔阳静默片刻,语气平淡地答:“不管哪样,至少我不坑同事。我不后悔揭发了蔚蓝药业,不就被批评了停职一天,写检讨嘛,至少我让社会百姓重视起药物安全问题。你呢?”
沉默好一阵。
苏宛思考了下,说:“是我不敢做这宗新闻。我跟你不一样,我父母只是乡镇市场卖青菜的社会底层。他们早出晚归,辛辛苦苦赚钱供我读大学。好不容易进入电视台做记者,他们高兴了三天三夜。你是陈皮富二代,还有小姑和姑父强硬的后台,连我们台长都要敬他们三分。如果今天是我,郑主任会第一时间辞退我。不要怨我坑你,是你自己太较真,还去蔚蓝做暗访,你以为时下的记者真的是无冕之王吗?”
随尔阳看到苏宛的眼眸显露狐疑暗自盘算,感觉自己的胸脯都快要炸开了,问道:“你做记者为了什么?”
“养家糊口,没你伟大,什么为民请命。”苏宛回答的语调也多了几分沉重,“你看看我们上面那些老大,哪个为老百姓发声了?”苏宛把话讲完,见随尔阳欲言又止,就转身走了。
话已至此,随尔阳以无言对,这个问题真的是五味杂陈。她一直看着苏宛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重新转头看着远处大海,深叹了口气,慢慢笑了。
记者也要生存!他们是省级电视台,是zf的喉舌,很多敏感底线不能触碰,只能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
有钱途的行业上万千种,记者只是一个普通职业,依然有不少人要做记者,因为大家心中都有一个新闻理想。
不过这年头谈理想既矫情又羞于启齿,就像骂人一般。身边年轻的同行们有人依然踟蹰前行,依然对这个行业保持最深的敬意,也有人已经离开。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八千里路云和月。
记者这一行也有它“了不起”的地方,作为一名新闻人,应该有良知、正义和担当。
思及此,随尔阳回到座位,茫然地抬头望向苏宛,透过缝隙,只看到苏宛伏案在桌上的侧影。一会儿,苏宛抬头向她这边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叹口气,随尔阳满眼都是对苏宛的失望。
在这一瞬间,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叫了她快三年苏苏姐。苏宛这人骄傲自满,为了新闻无所不用其极,又喜欢当面寒碜人。面上笑得甜美可人,背后捅刀子捅得一点不含糊。
随尔阳心里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身背景下所谓的的难处,而选择所谓的正路,苏宛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明哲保身。大把农民家庭出身的记者,人家也不畏强权及时、客观报道民生。说白了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心机老婊。
准确地说,苏宛知道她申报记者职称,若她顺利通过全省统一命题考试,会晋升为记者,与苏宛平级的中级记者。利用此事扳倒她,日后苏宛便少了一个后台强硬的竞争对手。
当年跟她说要为民请命的那个大姐姐也变得为虎作伥?
三年的友谊,一篇报道就土崩瓦解了,让随尔阳心头堵得慌。三年来愉快的共事历历在目,如今却要一闪而过。
今天苏宛的算计算是让她开了眼界,也让她彻底明白,如果再懵懂无知下去,她的结果不知会是怎样的惨烈。
虽然有华筠延帮她扛下所有,但还是要停职一天反省写检讨。可明明不是她的错啊?凭什么要写检讨。
边写检讨的随尔阳,边忍不住质问自己——随尔阳,你是不是太怂了?
现在的企业都那么财大气粗,干干涉电视台新闻报道了?其中的厉害关系随尔阳自然清楚,在电视台里,最不能赚钱的部门是他们新闻中心,只能仰人鼻息了。
因为这个念头,随尔阳而倍觉沮丧,换是以前,三千字的文章一两个小时写完,现在写了半天,憋不出一只字。主要她没做错,哪来深刻反思?读书时都没写过检讨书呢。随尔阳觉得莫名烦躁。
边啪啪地打字,边打了个呵欠。拉开抽屉,冲了一杯即溶咖啡,喝了几口。把检讨书发完,发送给郑主任,带着生无可恋的沮丧心情走出了电视台,漫无目的,慢吞吞地在街上游荡。
来到城市阳台,到爱情邮局咖啡馆,坐在环形露天咖啡座,对着灯塔吹着海风发呆。在蔚蓝做了一周的社畜,被人当驴使,当给自己休个假。
这么一想,心情好多了。
随尔阳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头望去,不远处两个男人,朝她这边走过来。立马就被“震”了一下——是尉迟昀朗和明见然。
与此同时,与尉迟昀朗有一瞬间的目光相接。
他认识明衍的大老板?
随尔阳站起身,展开笑颜地打招呼:“明总,尉迟医生。”两人皆用不同寻常的目光看着她。
尉迟昀朗神色自若地点头,“姐夫,你先进去。”
这句“姐夫”不啻于一个惊雷,炸得她都蒙了。随尔阳顿时明白了,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脑子高速运转,捋一捋整件事情。
明见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几眼,给了尉迟昀朗递了个眼神,问:“朋友?”
前一周,夕阳斜沉。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明见然准备下班,助理敲门进来,说有一位电视台记者想约他做个简短的采访。
他明明推辞了任何采访,怎么还锲而不舍呢?
明见然鲜少在媒体镜头前露面,明衍大小事都由高景衍出面处理。
半小时后,明见然乘搭电梯到了大堂,看见随尔阳坐在大堂沙发上看杂志。
因为预约了两次明见然采访,都被拒绝。这次她亲自到明衍生物制药来,念及大家都是打工人没为难前台,就坐在大堂守株待兔。
到了五点半,渐渐有人出来了。
随尔阳下意识,远远望向电梯方向,瞧见一位眉舒目朗的男人蓝色衬衫领带齐整,周身矜贵的气质,不疾不徐走出电梯,是高高在上的明总无疑。
随尔阳上网搜了过明见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明见然的简介——只言片语,可再深度搜索下去,只见到一些他并不清晰的身影,但却没有正经的正面照。
她立刻把手上的杂志放回原位,起身走上前,语气真诚地自我介绍:“明总,您好,我是深城电视台记者随尔阳。”
既然被人逮住了,明见然停下脚步,极淡了勾唇笑了下,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随记者果然能力卓绝,守株待兔这事,娱乐记者比较常见。”
随尔阳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既然心思昭然若揭,就直接开门见山:“明总日理万机,总得按照明总的时间,上班时间不敢造访,不知道可否预约个时间?”
明见然眼底浮现锐意锋芒,切入主题:“为了网上抹黑明衍的事,你找错采访对象了。随记者你最好查清楚整件事的始末才报道,凭我睚呲必报的个性,势必会让你们电视台来买这个单。”
明见然是谁?美籍华侨,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动辄操纵数十亿甚至百亿资金的家伙。商界人称的顶级商业天才,充满狼性,行事狠辣,一看就是心思深沉的“奸商”。
他眼神稍作停留,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动了恻隐之心,却不得不狠下心来挑明:“你不会想从我手上断送你的职业生涯。”
不出意料地,她再次被拒绝。她遗憾的表情让明见然不以为意。她也不太确定这个猜测,唇线渐渐拉直。
看着明见然走远,随尔阳一脸狐疑飞快地瞥了一眼明见然的背影,又飞快地收回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尉迟昀朗。一字一顿道:“尉迟昀朗,你是不是在耍我?”
“读了那么多书,听过‘狗咬吕洞宾’吧?我给你的资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尉迟昀朗呵呵一声,一秒变严肃,浑身桀骜的气场,斟酌道:“我不利用你,你也会被人利用。”
什么叫“我不利用你,你也会被人利用”这是人话吗?人模人样的,却说着只有畜生才会说的话。
本来今天,她本就心里憋着一股闷气,这下,胸腔里更是有一股无名火在蹿。
他给他的那些资料,他想利用这件事情当导火索。是故意引她去查蔚蓝。
人一旦愤怒,什么话都能不过滤地脱口而出:“你果然在耍我,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发了那么多有用的资料给我。原来明衍老板是你姐夫。”她终于想起那晚他说的那句:你不怕我给你指了一条黑路?
随尔阳气得都快冒烟了,仿佛被某种利器击中,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因他而加速的心跳声。这叫人抓狂,恨不得吐他一脸:“我被停职了。”说完,才发现自打嘴巴作践自己呀!
尉迟昀朗微微侧着头,扬起嘴角,“记者同志,以后别太容易相信你不熟的人。”他很快反驳她。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
见她小脸苦兮兮地皱在一起时,我见犹怜。尉迟昀朗顿时心里一软,真诚地为她惋惜了几秒,只是瞬间,这种情绪又烟消云散了。
随尔阳眸子和他对视,撞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瞳仁,坦荡清亮,不避不躲。
尉迟昀朗盯着随尔阳红润的嘴唇,他甚至可以看清唇瓣上小巧细嫩的纹路。眼底莫名闪过一丝躁动,他立刻疏离地错开眼神,淡淡地说道:“你在电视台新闻中心呆了三年,你没搞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跑来对我兴师问罪。是你主动找我的,不是我求着你报道。几岁了,还那么天真幼稚。”说出的话近乎刻薄。顿时觉得他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盘伏在潮湿的一角,只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这叫自作孽吗?
随尔阳的贝齿瞬间咬上嘴唇,清澈的双眼一缩,脸更黑了,怒意剧增。
果然是还是她真是太天真了,竟然会觉得他很善良,终究还是自己太嫩了,遇上这种人面兽心的狗男人,真是人心险恶!
随尔阳的理智告诉她该走开,腿却不想动,琢磨着怎么还击时,却听他开口叫她的名字:“随尔阳。”
随尔阳深吸一口气,沉吟了两秒,气呼呼地回击:“不好意思。”顿了两秒,她又补上一句,“眼瞎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