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焦土, 昔年“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的盛况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师徒两人身后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人，见到这荒凉的场面，有叹息的, 有恼怒的，也有什么话也不说低头翻东西的。
白玉京遍地宝物, 说不准真能从焦土堆里翻出东西来呢。
九畹跟着师父往前走, 不一会儿身边就没有人了，九畹抬头一看, 面前是一道悬崖, 她探出身体往下看, 一眼望不到尽头，吓得立马转身往后退。
“师父，我们为什么来这儿？难道柳乘风在这儿？”九畹微张着嘴巴，歪着头问道。
夏岚垂首, 背对着悬崖, 也背对着少女, “不是，我们来这儿找东西。”
九畹挠了挠头, 总觉得今晚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手中三尺忽地猛烈震动了起来，小声的噼里啪啦折磨着她的手腕。
九畹低头想抓住乱动的三尺，忽地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划过九畹视线, 稳稳当当地落在九畹掌心。
九畹：……
“这是灵珠，白玉京奇珍异宝多如牛毛, 灵珠确是罕见又及其珍贵的。”
九畹闻声抬头时，师父已经转过身来了。
崖上风大，将白衣吹得飞起, 依稀瞧见裙角沾染了许多黑炭，透出一股乌黑的不协调。
“师父，它自己跑我手上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夏岚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灵珠看，九畹下意识就解释了一番。
自从靠近白玉京后，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惶恐之余，九畹觉得自己和白玉京的渊源多半要有答案了。
“当年以扶摇为首攻入白玉京，并不是为了白玉京里遍地都是的宝物，而是为了长生之秘。寻长生之秘不得，修道者恼羞成怒便虐杀白玉京百姓。”
九畹滚了滚喉咙：“师父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夏岚恍若未闻，只垂着眸说话：“后来有人发现食白玉京人的骨肉，可以增长修为。”说到此处，她缓缓抬起眼看着小徒弟弯着腰吐了起来。
九畹瞳孔骤缩，腹中翻江倒海
，恶心感直升咽喉，她听见夏岚轻轻问道：“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呢？”
然后听见夏岚轻声回答：“因为你的身体还能听见这片土地的召唤，它知道这十万焦土之下埋着的，是它的子民。”
“顾九畹，你不姓顾，你姓卫。”
卫，是白玉京的国姓。
哐当一声，灵珠滚落在地上，顺着地势朝夏岚的方向滚去。地面上很脏，那亮晶晶的灵珠滚到夏岚脚边时，光芒被外部的一圈黑炭遮了不少。
九畹半跪在地上，手掌撑在石头上支撑着整个身体，她抬头朝夏岚看去，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当年救我，是因为这个吗？”
回应九畹的是胸膛血肉被利刃刺破的声音，冰凉凉的触感猝不及防，然后才是一阵强烈的刺痛传遍九畹全身。
她听见夏岚说：“……是吧。”
六出剑穿破九畹整个胸膛，她低头看去，能瞧见六出剑尖上雕刻的精致的霜花，以及霜花上挂着的粘稠的血液。
“顾九畹，我很久以前就告诉你不要信我。”
九畹吃惊地看过去，眼前人像是变了一个人。
女子俯身捡起灵珠，缓缓站了起来，食指微动，六出便从少女的身体中抽出，她听见了少女忍痛的吸气声。
灵珠忽地灭了光芒，夏岚抬眸看去，见少女已经扶着青黑的剑站了起来，明明站得摇摇欲坠，却还倔强地看着她，眼泪润着眼眶。
她是白玉京的子民。
所以夏岚会“恰好”在那个巷子里救下她，妖怪们会馋她的血，师父会带着她回虞山，给她白玉京的三尺剑……
“那师父为什么现在动手……一直瞒着我，一直，一直……偷偷取我的肉和血不是更好吗？”少女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觉哭着会丢了自尊，又强扯着嘴角拉出一个笑，然后呕出了一口血。
手中灵珠忽地变成了血红色，握着它的女子歪头笑了一下，像是炫耀一样道：
“灵珠和白玉京族人又感应，需要白玉京人的血才能开锋。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能吸收人的修
为，为自己所用。”
“至于你的血肉……除了低阶小妖外，对修为作用根本没传说中的那么玄。我之前留着你，是因为觉得你或许能帮我打开大椿封印，让大椿能为我所用。之前试了试，并不能，还会让我遭受反噬重伤。”
她见少女脸色一变，又道：“是的，三月前你在禁地里见到的我，就是遭反噬后重伤的我。所以，我更留你不得。”
少女的泪痕挂在脸颊两侧，她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道：“可是师父说过，长生什么的很无聊。而且大椿关乎虞山的生死存亡……”
“骗你的，跟你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假的。”
九畹呼吸一滞，听见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被打碎了。
脚下忽然起了一个阵，六出剑幻化出无数个分/身，将张皇失措的少女结结实实地围了起来。
九畹手中满是鲜血，将三尺唤出来时血液便顺着青黑的剑脉流了下去。
灵力随着血液在渐渐流失，九畹大口喘着气，嘴唇慢慢变得青白，她连剑都举不起，血红渐渐染透了一身白衣。
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
直到夏岚的那一掌打在她的胸口，九畹还是没忍住脸上狼狈的泪水，朝那张第一次离自己那么近的冰冷面孔看了下。
眉眼如霜。
脚下失重，夏岚的脸在面前快速缩小，变成一个小白点，最后消失不见。
她被夏岚打下悬崖。
九畹大脑昏昏沉沉的，慢慢闭上了眼。
柳乘风坐在一堆石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人。
那人见魔女不说话，胆战心惊地抬起脸来，小心翼翼道：“大……大人有什么吩咐？”不知道是不是在白玉京遗址里面躲的时间太久了，这人一张脸皱巴巴又黑乎乎的，脸颊上还挂着鼻涕和眼泪。
这是许久不曾露面的修真界恶虫之一，悬丝傀儡主，千百度。此人修炼方法极为邪门，以血为引，拿活人来修炼，制作好看又听话的傀儡，手段残忍又下流，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在长生教还没被一窝端之前，千百度是柳乘风手下的得力助手，修为不高，但心眼够坏。
柳乘风很好奇，好歹有一门悬丝傀儡的技术傍身，这人怎么混成这窝囊样了？
千百度支支吾吾说话：“被……被人毁去了大半修为。”
毁她修为的是名美貌女子，他大意轻敌差点丢了命，好在以手中傀儡阻挡才能脱身。时间快有二十年了，想起生命垂危时女子手中轻拿轻放的杀招，千百度仍心有余悸。
他隐隐约约记得，那女子叫做叶清。
柳乘风往后仰了靠在少年搬出来的石座上，懒懒散散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是个废人了？”女子目光陡然尖锐，带着寒意看着脚下颤颤巍巍的人。
或许是个将死之人。
毕竟她花了气力进白玉京，可不是为了找个废物的。
“大、大人，我不是废物，我、我还能做事，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千百度冷汗流了一脸，让原本就丑陋的一张脸更加雪上加霜。
洛宁半垂着眼，乖巧地站在魔女身边，一只纤长的手指忽地伸到少年跟前，他听见柳乘风说：“给我修一下这傀儡。”
跪在地上的傀儡主慢慢抬起头，看见了魔女身旁清秀的少年，目光触及少年心口暴露出的血淋淋的心脏，生生咬唇压住了惊呼。
修傀儡对以前的悬丝傀儡主来说不算难事。
但千百度失了大半修为，战战兢兢地在少年身上布丝就花了一炷香时间，汗珠从额头落下，傀儡主小心翼翼地朝魔女看去。
魔女浅笑了一下，十分娇媚：“看着我干什么，继续。”
汗水如注流下，傀儡主知晓这话的意思是再不认真干活就把你头扭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牵动着悬丝，用少量的真气注入悬丝中时手腕忽然抖了一下，余光注意到一抹浅青色消失在悬丝里。
千百度心中大惊，他好像一不小心搞错了别的什么东西。
面上却毫无表现，淡定地看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神情如常，千百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玉京入口难寻，出口却很多。因此传说多半能从白玉京流出，而外界世界如何，白玉京却一无所知。
彼时离柳乘风现身扶摇已过去了三天，一叶扁舟幽幽从白玉京与外界联通的江水中飘出。
天边既白，江面上风呼呼地吹，橘黄的圆日从江水中扬起。
小舟上睡着一妙龄少女，染在如雪白衣上的血痕干了之后透着点粉，映着少女精雕细琢的白皙脸庞，倒像是三月份盛开的桃花。
从寅余光注意到了少女有动静的眼皮，一边摇着桨，一边朝小舟另一端坐着的红衣女子道：“师叔，顾师妹她醒了。”
少女睁开眼，单手撑着船坐了起来，眼睛里的迷茫还未散去，“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从寅愣了一下，伸手在少女眼前晃了晃：“顾师妹？”
少女仰头看他，皱了皱眉，然后看到了从寅身后坐在船尾的红衣女子，那女子看着她，唇角忽地绽开一个笑意。
杨芙道：“你叫九畹，是我的徒弟。你不记得啦？”
趁着少女失神，她朝瞪大了双眼的从寅使了个眼色，递过去一下干果，“你昏迷三天了，饿了吧，吃点东西。”
看着眼前温柔的师父和干果，少女顿了顿，权衡一番后选择先填饱肚子。
杨芙则在一旁歪头看着少女。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着剧情走：被恶毒反派打落悬崖的少女失去了记忆，恰巧被扶风谷的少年救下。
听话的孩子果然更讨喜些。
杨芙想着笑了起来，给狼吞虎咽的少女递了一杯水。
于寂山里，一个声势浩大的角斗场在热烈地进行，决斗进行到了尾声，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斗场中的男人正抡出一个大锤子，兴奋地往地上还在挣扎的人脸上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血肉翻飞，暗红的血液沾染上铁锤的重端，胜利的号角吹响，坐在石廊上的看官们满意地尖叫拍手。
使唤奴仆把场上的死尸抬
下去，主人家趁机端了小盘子走到看管面前，一圈转下来，收获了不少银两。
奴仆主人拱手作谢，笑意把松垮的脸皮皱成一朵老菊花。
一声巨响，主人猛地回头看去，笑意凝固在脸上——招财除灾送子送福的女神像倒了下来，一位少女慢慢从女神像中爬了出来。
主人见竟是这脏兮兮的小姑娘，捏着兰花指喝道：“我说今天怎么没见到这贱丫头，原来躲这里面去了，你胆子倒是大，看我不给你点教训！”
九畹从醒来头就晕乎乎的，她尽力控制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间，见一个面容扭曲的胖男子气冲冲地朝自己走过来。
九畹捏了捏太阳穴，问道：“请问……这是哪儿？”
抬眼时却见那男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面前，一个憋了十二分力气的巴掌正朝着九畹脸颊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