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白驹过隙, 日光荏苒。江风吹进虞山里，春去秋来好几回。
在夏岚闭关的日子里，九畹不知从哪里讨来几颗种子, 随意地撒进安予居的池塘里。九畹倒也没怎么照料。
或许是池塘里池水清冽，再加之落叶常年落入池塘, 将池塘底部淤泥养得极好。池塘里幽幽地重新冒出了许多荷叶。
再过几年, 当夏岚闭关结束回到安予居时，总能看见池塘上层层叠叠、长得极好的荷叶。
这时小徒弟还没出来接她, 夏岚不禁觉得奇怪。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若隐若无的清香, 一声清甜的“师父”从浓绿的荷叶中钻出。
夏岚往声音来处看去, 便见浓绿中钻出一个白衣少女，长发披肩，一只手拿着一朵盛开的荷花，另一只手持桨荡舟, 慢慢朝这边来。
接近岸边时, 少女忽地从小舟上站起。
她往前踏了一步, 借力飞到夏岚跟前，鼻息细微, 将那泛着清香的荷花递给夏岚：“恭喜师父出关！”
那荷花上还带了几颗水珠，夏岚伸手去接时便滑落到夏岚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离虞山地震已经过去了六年。
那时蹲在她脚边听她说话的小姑娘已经长到十六岁了，姑娘明眸皓齿, 肤色白腻，个子蹦得也快, 转眼间便齐自己鼻尖处了。
九畹见师父接过了花，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不禁咧嘴笑了一下。
而后趁师父低头闻花, 九畹忽然上前一步，将身体上半部分朝夏岚靠去，而低头将鼻子凑近夏岚颈间，深吸了一口，没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方才放了心道：“师父没受伤，真好。”
或许是今日天气过热，师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结结实实裹住颈部的衣服，而是露出了颈下雪白的皮肤，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九畹垂眼一看，便能看见夏岚半边没被遮掩的锁骨。
少女没敢仔细瞧，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夏岚正觉得奇怪，今日不用自己动手推开，小徒弟居然能自动往后退。但看着小徒弟，夏岚又想起接下来
的烦心事，于是怎么没注意小徒弟躲闪的目光。
太阳当头，即使穿薄了夏岚也觉得热，于是道：“到秋千那儿去吧，这里热。”师徒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屋檐处走。
屋檐下好几只兔子正在啃胡萝卜，九畹顺手揪了一只不重的抱在怀里，跟着师父走到秋千旁。
桃树这几年来越长越旺，繁茂的枝叶竟然能连接到堂屋屋檐。树下有秋千，几年前和师兄们下山采购九畹带回了把竹椅，也放在树下。因此一到夏日，这便是师徒俩的避暑胜地。
正值六月中旬，桃子开始成熟，一个个从青绿色变得粉红。
九畹还没开始馋呢，院里的兔子却排着队蹭着九畹的脚，示意它们要吃桃子。
这不，九畹才刚刚在竹椅上坐下，怀里的兔子便又开始疯狂蹬脚了。
叹了口气，九畹正要站起来给敢蹬鼻子上脸的小宠物摘个果子，头顶忽然掉下了个什么东西，砸在九畹脚边。
她低头一看，是个半边青半边红的桃子，上面还插着一小块冰。
九畹将兔子放在地上，朝师父笑道：“谢谢师父！”
或许有自己是唯一一个徒弟的底气在，九畹近年来越发放肆，六年前面对夏岚冰冷的表情害怕多说多错的小孩，现在能偶尔在师父面前撒娇了。
日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洒了一地金黄色的斑驳。视线再往上，便是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师父。光斑漏在师父的长发上，蝴蝶骨上，后腰上……
这让九畹想起了发生地震的那个午后，她也是这样看着师父洒满光斑的腰，甚至有了想伸手触碰的冲动。
那个时候，是因为美，因为好看；而现在……九畹想起了刚才莫名的心悸，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现在伸不出手了。
夏岚回头时见小徒弟正盯着自己发呆，并且眉头紧皱，愁容满面，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娇憨的可爱。
放空的眼神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九畹忽地回过神来，却见师父已经转过头去了。
九畹后知后觉师父刚才看着自己笑了一下，好不容易平复
下的心情又激起千层浪。
夏岚知小徒弟回过神了，便开始说正事了。
“扶风谷派人送信说，他们的两位弟子在送东西往虞山的路上遭到了追杀，想让虞山的人前去接应。掌门师兄让我明天带着你还有你陆师兄、过师姐下山接应。这事你提前知道了吗？”
九畹点头：“知道。陆白师兄告诉过我。”
夏岚又道：“追杀的人中长生教有余孽，可能也有不少正派人士。到时我可能分不出身来保护你。所以小九，保护好自己。”
夏岚一只手抱着荷花，一只手抓着秋千上的麻绳，没有听见小徒弟的应答，细微的风声中夹杂着竹椅细小的吱嘎声，她低头闻了闻手中荷花的清香。
便是这一瞬，躲过了来自小徒弟的攻击。
六年来小徒弟越发勤奋，开始时收效甚微，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修为停滞不前，卡在炼气后期。好不容易突破炼气阶进入了筑基期，小徒弟却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迅速进入了辟谷期。
但六年来九畹几乎没怎么走出虞山，山上除了过青云之外的师兄师姐和她过招时又过于仁慈，能次次放水来逗小师妹玩。
夏岚无奈，也看出小徒弟提着三尺实在手痒，因此几乎每次出关后都会尽量抽时间出来陪小徒弟过招。
她出手有分寸，只要不伤及重要部位，她几乎次次都能毫不留情地压着小徒弟打。
九畹修为和夏岚相差甚远，被压着打的次数多了，小徒弟也会耍一小阴招。夏岚对此并不反对，小徒弟胆子越来越，发明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招式来对付自己的师父。
这不，又来偷袭了。
九畹见师父低头躲过了偷袭，但见她举止悠然，以为自己还没被发现，于是匀速抽回剑，身体瞬移到师父身后，刚要接剑，忽地见师父在秋千上握着荷花花柄往后一摇，花蕊和花瓣里的水珠便朝九畹正面泼下。
三尺咣当落地，九畹被泼了一脸清凉，手忙脚乱中跳上秋千，扶着麻绳站在师父身旁。
夏岚坐在秋千上，而九畹是站着的。
所以当夏岚侧身仰头看自己时，九畹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从来没有用俯视的视角看过夏岚，这个视角能很清楚地看到师父纤长的睫毛，以及红润的唇，更遑论日光漏下的星星点点落在夏岚白皙的皮肤上。
夏岚道：“小九怎么到这儿来了？竹椅坐着不舒服吗？脸上这是怎么了，怎么湿漉漉的？”
只有在两人对招中，师父才会用这种很欢喜的调侃语气和自己说话，甚至有时候唇角还带了笑。
故而就算每次都会被压着打，九畹还是会在师父出关后乐此不疲地找师父对招。
当然，夏岚是不知道这的。
这么一想，九畹便又走了神。
小徒弟今天走神的频率有点高，夏岚微眯了下眼睛，三枚冰晶自手中掌心射出，直奔小徒弟的小腿。
九畹“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不禁暗骂自己猪头，同时侧身抬腿把另外两枚冰晶踢开，旋身落到地面。
九畹将三尺又召回手中，立刻便提着剑冲向前方。她自觉速度比往常快了很多，却没料到在三尺靠近夏岚时，便又被夏岚两枚冰晶往后震了震。
夏岚开始被小徒弟今天魂不守舍的态度弄得不耐，秋千在瞬间停下来。她偏头把荷花放在秋千上，在小徒弟再次以最蠢的姿势攻来时，旋身往前。
近乎一瞬，九畹便被师父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不用低头她也知道，师父指尖一定握着一粒锋利的冰晶，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公厘。
“在和我的对招中走神，我可以控制我的冰晶不刺入你的喉咙。若是在战斗中走神，你只怕现在尸体已经凉了。”
夏岚收了冰晶，松开开始发抖的小徒弟，退后一步，“从刚才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小九，你在想什么？”
九畹默默吸了吸鼻子，那股淡香还萦绕在自己周身，她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咬了咬唇，抬头笑道：“没有，我没有在想什么。”
似乎是在验证自己的这句话，没有任何预兆，九畹一拳挥出。
夏岚微微皱眉，偏头往左躲开。
却不料左边一阵剑风冲来，夏岚左手抬起，向着剑风来处一指，六出带着冷冽冲出，和那青黑的三尺正对上。
三尺和六出正面对上肯定三尺输，九畹见势忙召回三尺，往后跳了几米远，正跳在了树下。
夏岚见小徒弟此时终于有了点精气神，于是执着六出劈开夏日热浪，往前跳上那秋千，而后瞬移到九畹小徒弟跟前。
她也知晓此时和小徒弟凭修为打斗完全是流氓行为，所以故意缩短距离，增加两人近战的机会。她也在瞬移的过程中把六出收了回去。
一拳刚要打上小徒弟肩膀，夏岚意识到少女的表情不对，动作更不对，竟然扔了手中剑。
皱眉之际，夏岚听见九畹喊道：“师父小心！”
而后腰上挂了一双手，把自己往前揽，夏岚下意识就打了那双手一下。
手倔强地没有放开。
虽有不喜，夏岚却有疑惑，心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犹豫着拳头到底松了，上半身也顺着小徒弟的手往前倒。
九畹见计划得逞，便揽着师父的腰转了一下，正撞在桃树粗壮的树干下。
夏岚的后脊抵在了树干上，腰上是小徒弟还未松开的手。
而方才两人在的地方，无事发生，只有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掉了下来。而小徒弟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双指之间，夹着一根极细的小银针。
夏岚垂眸，正瞧见小徒弟得意的眼神。
“本事不错，有长进。”
得了夸赞，九畹满意地抽回手，将那小银针放在眼前吹了一下，小银针上瞬间变回了一片绿叶，而绿叶上附着了一个化形符。
夏岚一直知道小徒弟除了修剑之外还修符。
但虞山上没有符修，想要修符基本靠自己摸索。她本以为小徒弟只是把它当作爱好，今日一见，方才发觉小徒弟的化形符已经到了难以辨别真假的地步，只怕符修修为不比剑修差多少。
九畹将化形符吹散，抬头朝夏岚道：“但是这种方只能对师父用，而且只能用一次。”下次再用，师父估计就会在她伸手揽的时候把她
踢开了。
九畹转身拿起秋千上的荷花递给夏岚，讨好的态度十分明显：“师父放心，明日下山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并且不会在和别人打斗的时候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