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梅幼宜又在哭了, 哭声特别响亮，还像在襁褓的那时一样。
梅景啐出一口血，口中还保留着部分腥甜。他抬眼望了望缩在角落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 又面无表情地转移目光到马槽外的湛蓝明净的天空上。
现在哭什么哭，以后有得哭。
脸被人抵在一堆杂草上, 梅景偏头正好可以通过马槽窗户看见几只大鸟从蓝色天空里划过。梅景无端地想着, 这大鸟好像虫子，好丑。于是他脸色阴郁下来, 像只虫子一样趴在杂草上。
后脑勺突然被人一拳砸下, 几乎在一瞬间, 梅景感觉头骨要被打碎了，脸上表情扭曲着。恶心想吐的感觉控制不住地朝大脑袭来，梅景想，他可能要死了。
也好。
“哥哥！”
他那讨人厌的妹妹尖锐的声音刺破他的耳膜, 哭声震天响。梅景有时想, 那么瘦弱的女孩子是怎么能持续不断地输出哭声, 还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的？
头发被人揪起，梅景的头几乎要炸裂了, 他睁开眼睛，却没看扯着自己头发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梅三辰不会亲自动手。
梅景微张着眼睛看向离自己一丈之外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那里会站着他那个好看又恶毒的姐姐。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却能号令府里的人对他们兄妹两拳脚相加, 冷言相附。
梅三辰一般来说会把马槽的门关上，那骄纵的三小姐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下流事。所以往往马槽里光线都比较暗, 但梅三辰会嫌脏所以只站在阴暗处吩咐下人们动手。
梅景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女孩似乎身体变得高大许多，向来爱美一丝不苟的她竟然也会有披头散发的一天。
光线忽然变得明亮，梅景看清了眼前的人。眉眼和那时的梅三辰相比长开了许多, 美得更加明艳和咄咄逼人，满头白发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握着木棍和压着梅景身体的仆人们惊恐地看着怪物一般的小主人，而后在明亮的光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梅幼宜也没再哭了，梅景只听见他那烦人的妹妹弱弱地喊了一声哥哥，之后便是一片安静。
梅三辰倒在了梅景面前，和他四目相对。美艳的脸上一会儿是满眼星光撒娇的少女表情，一会儿又是嫌弃轻视又恶毒的表情，梅景忽地就笑了起来。
他的头也不痛了，身体也能自由活动了。但梅景仍是维持着趴在杂草堆里的姿势咯咯咯地笑，枯草划破了他的脸，他毫不在意，只在最后笑累时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梦啊。”
梅景几乎在每个不关窗的夜里总会做这样的梦。即便如此，在寒风凌冽的夜里病弱的小公子仍是吩咐下人不许关窗。他对拥有这样的梦乐此不疲，对半夜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的状态乐在其中。
只不过——梅景朝窗边看去，今夜好像来了客人。
“夏姑娘，三更半夜进男子房间，这不合理吧。”
夏岚关上窗户，转身对梅景道：“还请梅四公子同我走一趟。”
梅府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
梅景裹着狐裘，握着手炉慢慢走到梅家主人面前。少年面色苍白，仰头看着中年人微怒的脸色，像是早就预料到中年人用力打下的一巴掌，少年眼睛闭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这个父亲啊，做事总在意料之中。
疼痛没有传来，也没有听见响亮的巴掌声，梅景反倒是听见了那仙长的清冷声线：“梅老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妖毒解药。”梅景睁开眼，眼前是父亲被一根蓝线牵制住的手。线的那端，是那位夏姑娘。
梅老爷张开的手掌渐渐卷成拳，狠狠地瞪了儿子之后将手甩开坐回主位。
一旁仆人拿上一个袋子放到梅景脚下，梅景只淡淡撇了一眼就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腥味在大厅里散开，浓郁且令人作呕。梅老爷将茶杯摔在地上，指着梅景怒道：“为什么要指使下人把这个东西放到你姐姐的房间去？要不是夏仙长及时赶到，你姐姐出了事的话我饶不了你！”
梅景愣了一下，而
后嘴角扯了个笑容，“爹爹，一只猫而已，还能出什么事？我不过是想着三姐姐太思念这只猫了，想让她见上一面而已。”
“你……”
少年对父亲的震怒不以为然，而是扫过在场所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夏岚身上，挑眉问道：“仙长没什么想问的吗？”
夏岚看着眼前这个心思难辨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破绽。除了刚翻进窗时听到的那几声笑声以外，这少年的伪装还真是完美。
“关于妖毒解药的事，你知道多少？”多半是问不出答案的，夏岚这样想着。
梅景适时地愣了一下，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是弟弟对姐姐的一次捉弄罢了，仙长不会要顺势把妖毒的事赖在我身上吧。”他刻意把“捉弄”一词加重了语气，抬眼以审视的目光扫过众人。
不像个少年。
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夏岚能猜出梅府之前并不合家欢乐，在府中有着骄纵又备受宠溺的梅三小姐的情况下，梅景梅幼宜两兄妹的日子并不好过。
夏岚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少年。
夏岚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细想又毫无头绪。她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动，朝那少年看去。
“没有解药的话，妖毒发作了会死人的。”
少年耳边传来声音，抬眼朝夏岚看去，见对方并没有动嘴巴，而且看周围人并没有很大反应的样子，梅景便知道了这话只能自己听见。
是怕府里其他人听见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和混乱吗？
你们仙长都这么有怜悯心的吗？梅景在心中笑道。于是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大声说道：“是吗？那到时候全府人都一起死不好么？”
声音却像是在自己身边打转，怎么也传不出去。少年好笑又好气，瞪向一旁施术的夏岚。
“你会死。”夏岚顿了一下，又道：“你妹妹也会死。”
还未等到梅景的回应，一声尖叫忽然划破寂静的夜。夏岚急忙跑出大厅，看向惨叫传来的方向——梅三辰的房间。
夜已深，埋在被子里的九畹忍不住蜷起身体，在寒冷没办法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后，九畹从被子里探出头。
窗户不知怎么的被吹开了，寒风在屋子里肆虐，还带着一股潮湿又难闻的气味。
九畹打了个哈欠，下床去关窗户。
夜色里梅三小姐的房门格外显眼，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坐在门口瑟瑟发抖，灯笼因着风的吹拂轻轻摇晃，暖黄的灯光也随之晃动，小厮脚下的影子忽长忽短。
一阵敲门声响起，将出神的九畹拉了回来。
师父还没回来，九畹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人。
门外是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看着像是十五六岁。门外冷风把她的白发吹得扬了起来，一下一下拍打着肩膀。
她见九畹打开门，脸上露出有些焦急的表情道：“小姑娘，你师父叫我来带你过去，她有事找你。”
九畹仰头看着女子晶莹的肌肤，这剔透像个雪人的感觉让九畹有些熟悉，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或许是今天梅老爷身边的哪个丫鬟，九畹这样想着，但心中还有疑问：“师父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
九畹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她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认为师父会需要自己的帮忙。
“你师父在南苑……”女子低下头，语气忽地低落下去，“受伤了，伤势还有些严重——”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孩抓住了手。
九畹感觉到师父这两日脸色越来越苍白，想让师父好好休息一下，但师父总有事要处理，结果——受伤了！
她努力加快脚步跟上女子的脚步，树影像鬼魅一样朝自己游来，又被两人抛在身后。九畹不熟悉梅府的地形，只能由女子拉着自己往前走。
“九畹！”
孩童的一声呼喊让九畹猛地停下脚步，这是梅小言的声音。她往后看去，果然见梅小言裹着披风小步小步朝自己跑来。
梅小言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九畹。她半夜被吵闹声吵醒，扒开门后见父母急匆匆地披上衣服出门赶往大厅。
梅小言也随意抓了一件披风披上，悄悄地跟在父母身后，然后就发现很多人包括父亲母亲都在大厅里坐着，似乎在等待着某人的审判。
梅小言对大人的这种无聊游戏不感兴趣。但此时回房肯定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跑来找九畹玩，说不准九畹也没睡着呢。
“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没人跟着你吗？”
九畹叹气，梅府最近显然不太平，梅小言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怕出事吗？
许是听出了九畹话里的责怪，梅小言立刻反驳：“你不也是一个人吗？”然后注意到了抓着九畹手的女子，眼睛咕噜地转了一下，问道：“你干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