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九畹老实回答:“不是。”
女孩顿时萎了下去, 连头顶上突出的一撮白毛也仿佛失去生命一般蔫了下去,她用双手托起肉嘟嘟的下巴,低落地说道:“那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死了?”
“死”这个字九畹听着总是很不舒服, 尤其这字从看着比自己幼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
“你不会死。有我师父在,她会保护你的。”九畹笃定地说道。明明没底的事, 只要想到师父, 似乎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是我的头发都白了。之前几个姐姐就是头发白了之后就死了,我的祖母也是。人头发白了以后都要死的。”她学着祖父的样子摸了一把莫须有的胡子, 摇着头唉声叹气, “哎呀,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还没见到傅哥哥呢!”
尽管理智告诉九畹,此刻应当是悲伤的氛围,但女孩佯装老成的样子逗乐了九畹。她一时没忍住,漏出了一声笑, 见梅小言拧着眉歪过头来, 九畹忙道:“不一定, 我在书里看到的那些仙人都是白发苍苍,说不准你以后也会变成长生不死的仙人。”
“可是长生不死的仙人似乎都是不好看的老头子, 我才不要变成那样!”梅小言猛烈地摇晃着头,脑海里已然开始想象自己容颜衰老、满头白发的样子。
晃了一会儿头后梅小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朝九畹笑。
九畹被这突如其来又有点诡异的笑吓得心底有些发毛,她佯装镇定, 正开口想问时却听见梅小言道:“哎,你师父现在好看的样子会不会是障眼法?然后其实你师父也是个老头子, 额头上有三条线的那种?”
“才不是!”
见九畹不上当,梅小言有些失望,朝九畹吐了吐舌头, 梅小言小声道:“不是就不是,那么凶干嘛……”
九畹的那一头黑发撞进她的瞳孔里,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拍手大叫起来:“哎!九畹!你师父那么厉害,你一定跟你师父学过怎么修仙吧!你可不可以教我啊?”
梅小言拉着九畹的手腕摇晃,女孩皮肤上的温热传到九畹的脉搏里。
九畹点了点头。师父其实没教过她,但在梅小言热烈又充满崇拜的目光里,九畹体会到了一丝丝满足,那是在师父身边没有过的快乐。
由于心虚九畹默默吞咽了一下。看过了师父给的书,应该能勉强算学过吧,九畹这样给自己找借口。
于是两小孩在假山后捡了两根树枝,在一丈大的地方捏着树枝佯装自己在练剑。九畹努力回想着书里面的内容,身后梅小言努力跟上九畹毫无章法的动作。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个小孩在跳大神。
梅小言说要让九畹教自己,其实也不过一时兴起。还没绕着小场地跳两转,梅小言便扶着石头说好累啊站不起来了。
跳大神也是很费体力的。
九畹脸上出了汗,微青的脸也开始变得红润。
她见梅小言软软地伏在石头上,便学着师父的样子挽了一个剑花后将“剑”收到身后。只是力度有些失控,剑花没挽出来,反而是大腿猛地被手里的树枝狠狠地抽了一下。
用力地咬住牙,九畹努力憋住眼里因为痛感而产生的泪水。梅小言刚才恰巧没抬头往这边看,于是九畹若无其事地走到梅小言的面前,学着师父淡漠的样子问道:“累了?”
梅小言仰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九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在九畹投射下的阴影中软软地撒娇:“师父,好累啊~累死了,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下……”
九畹仰头看了看升到正中间的太阳,捏着手里树枝一下一下打着旁边的石头,思考着是不是该回去了。她和梅小言玩着玩着忘了时间,师父现在可能在到处找她。
梅小言仰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竟然显出一丝高大感觉的九畹,有些开心地说道:“我把你教我的学会了,我是不是不会死了,头发也会变回来?”
自从上个月梅府重新出现白发人后府内一直人心惶惶,这个小孩估计也听见了大人们的一些话。像她这样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孩子很少会对死亡有概念,但总归心底还是怕的吧。
九畹伸出食指戳了戳小孩的头,依旧笃定地说:“放心,我师父很厉害的
。她会保护你的。”小孩的皮肤嫩得出奇,九畹收回手时梅小言的额心已然有了一个红印子。
九畹将眼神从红印子那处移开,问梅小言道:“我要回去了,你带一下路。”
梅小言闻言从石头上爬起来,一身白裙子被蹭得青黄,裙角还被树枝勾破了。她无所谓地拍了拍裙子,黏糊糊的手拉上九畹的手腕往假山外走。
才走几步,梅小言忽然尖叫一声,九畹眼前砸过来一团白色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梅小言拉着摔在了地上。
手忙脚乱中九畹拉扯住了什么东西,划得她手心疼。
这条小路上铺的是密密麻麻的鹅卵石,摔下去后九畹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戳出来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躺在地上。
“喵~”
罪魁祸首小白猫头也没回,摇着尾巴优雅地爬上假山。
过路的丫鬟听见了动静忙跑过来,看清楚地上面容扭曲的梅小言后忙过去把两人拉起来。
九畹以为梅小言摔了这么一跤之后肯定要哭,结果梅小言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白猫离去的身影,偏头问一旁的丫鬟道:“小林姐姐,这是不是三姑姑的那只猫?”
顺着梅小言指的方向看去时,猫已经溜走了,只看得见光溜溜的假山。
“啊!小九!”梅小言忽然叫道,“你流血了!”
刚才为了不摔下去,九畹拉住了一株枯草。没想到那株枯草锋利的很,一下就把她的手心割破了。枯草很薄,因此九畹没怎么感觉到疼痛,只是手心不断冒出的血有点骇人。
丫鬟帮九畹包扎了之后,便送九畹回房间。
梅小言说什么也要一起,丫鬟叹了一口气,只好先送客人回房再哄着这小祖宗回去。
几人在院门口碰见了回来的夏岚。
进了房间后,九畹把包扎得像个粽子的手躲在背后,佯装淡定地朝师父问好:“师父回来啦。”房间外正被丫鬟抱着回去的梅小言还在喊:“九畹我一会儿再来找你玩!”
夏岚把门窗关好,这才坐到九畹对面。
感觉到师父的目光朝自己背后探了一下,九畹又
把手心往后缩了些。她知道自己今天过分贪玩了,也知道师徒两人进府不是来玩的而是来除妖的。
被纱布裹着的掌心有点疼,但九畹最怕的还是师父的责怪。挺奇怪的,和师父相处这么些天,师父明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重话,她却从心底觉得师父是个严厉的人。
“右手拿出来。”简单的命令,不带有任何情绪。
九畹把手摊在桌上,紧张得舔了舔唇。
见师父伸出手来,九畹下意识抖了下,桌上的手也跟着往后缩了缩。她抬眼看向师父,果然见师父眼神变了下,伸出的手也跟着顿了顿。
九畹心虚道:“师父……”
“嗯。”
九畹听见师父应了她一声,而后便看见师父的手心轻轻覆在纱布上,一股冰凉从纱布透进去,绕着手心的伤口打转。
滚烫的伤口被安抚下来,掌心的痛意也减少了不少。
见师父收回手,九畹也把受伤的手从桌上拿下。左手拇指紧捏着食指,九畹低头小声道:“师父,对不起……我不该出去玩,还把自己弄伤了。”
低头是因为这句话不怎么真心。
在屋里呆着哪有在外面晒着太阳和乐呵呵的小女孩玩有趣,就算手受伤了九畹也感觉值得。唯一抱歉的,也只有给师父添了麻烦这件事。
“不用说对不起。你玩得很开心就好……只是,别受伤,就算受什么小伤也别流血。”
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淡淡的,但九畹知道了师父这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的意思,她连忙点头,末了又产生了疑惑:什么叫受伤却不要流血?
夜幕降临,梅府比白天更显得死寂。夜晚的风将高耸的树吹得沙沙作响,未落的树叶泛出粼粼的月光,恍惚间有些像利刃展露锋芒。
风声中夹杂着一两声中气不足的咳嗽。
梅景看着脚下渐渐失去动静的白猫,一团白里染了大片大片的红。鲜红的血流进梅景脚踩的土地,梅景接过一旁丫鬟接过来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沾了血的匕首。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早之前,你把这东西送
到她那里去。”
这次许久没有等到回答,梅景转过身,看着落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他缓步走过去,沾血的手缓缓抚上女孩颤抖的脸,“好妹妹,没事的,我让小夕也陪你去。”
女孩最后点了点头。
梅景笑着松开了手,回头看了地上的那团东西道:“父亲送出它去倒是保了它一条命,谁想到它竟然又不知死活地回来了。哼,不愧是她养的好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