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思
饭桌很安静。迟遇本就不多话，叶灿心里置着气懒得说，叶风说了两句没人应后终于察觉了凝滞的气氛，心里哀叹一句，兴许现在就把仙君带回来确实早了些。
“铿”地一声，竹筷子碰撞的声音。埋头苦吃的叶风茫然地寻声抬眼，一左一右两双筷子同时夹住了他面前鱼碗里的一块肉。与此同时，一大一小两人视线相交，一静一冷。
叶风：“……”这难道就是冤家聚头么？
两人都不吭声，也都没有放下那块肉的意思。
叶灿的心思叶风有点懂，平时就不知道谦让为何物，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人修。她一向本事不大，气势不丢。
可迟遇怎么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呢？对面那可是个小孩。
两方僵持一会，迟遇道：“应该是我先的。”
叶灿分毫不退：“我先的。”
叶风呆滞地眨了下眼睛，你们还想争上一争么？他该劝谁？好像劝谁都不太对劲。不，这个情形就极其不对劲。
迟遇：“好，你先。”说着收回了筷子。
叶灿瞥一眼他，也收回了筷子。
叶风：“……”搞不懂。
既然都没人吃，他果断伸了筷子，夹住那块被两人争抢又被两人放弃的肉，一口吞了。
“……看什么？”对着两道目光，叶风理直气壮道，“这块肉不行，你们吃别的。”
因为这个略显诡异的插曲，饭桌的气氛好像忽然松动了。
叶灿嫌弃地望他一眼：“不行你还吃那么快？生怕别人和你抢似的。”
“我这不是……”话没说完就接收到小孩冷嗖嗖的目光，于是闭了嘴。
饭桌上不宜招惹小孩。
一边的迟遇忽然极淡地笑了笑。
叶风微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迟遇笑。
迟遇通常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并非是冷漠或者冷酷。只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士忽然来到凡尘，纷繁杂乱不入眼不过心，对惩恶除妖外的一切都不理会。而惩恶除妖于他是天命，也不会让他有什么喜悲。
所以这一笑是为何？叶风想问又不知如何问。
叶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叶风顺势看过去，被小孩狠狠瞪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还算相安无事。叶风收拾了饭桌后被叶灿拉到了一边：“你老实交代，为什么带他回来？”语气听着跟训不听话小孩的大人似的。
叶风实话实说：“仙君答应带我一起历练，这不是顺道回来看看你么？”
“看我？”叶灿疑道，“我看你的眼睛就没从他的脸上挪开过。”
“……有吗？”他虽然无意中视线会往迟遇在的方向去，也没有一直看他吧？
叶灿冷声道：“你不要犯傻。我信你他不会像别的人修一样，但太靠近人修，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叶风皱眉：“小灿儿，你不要总是忧心这么多，小孩子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就好。”他摸摸小孩的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后悔。”
叶灿没再说什么，独自回了屋里。
夜色已经降下来，小厨房的灯光透出，照着院子里狭窄的一片地。
叶风又站了一会，取了把搁在小院角落的木剑，推开篱笆门往山后走去。
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揣摩各家修士的剑法，只能学得一点皮毛，至今没有什么明显的进益。叶风的修行资质还算不错，偶尔在习剑时会有领悟，只是总觉得被什么绊住，修到如今也没有结丹。
夜中时分月色明亮，山谷内一片寂静。
将前些时候从碧柳派修士那儿学的招式练过几次后，叶风擦了擦额间的汗，还是不能将灵力与剑招相融，心肺间好似淤着什么，让他连连咳了几声。他没有放在心上，歇了会后慢慢往小院走去。
月光洒在他的身后，昏暗的树木阴影里有人走了出来。白衣在月色下显出一种冷清的翩然。
第二个追妖令指向的地方在北方。他们没有多停留，翌日清晨便出发往北。越过整个山境后，地势像是被一只大手抚平，辽阔得仿佛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在眼前铺展开。
叶风惊得失声。他从有记忆开始大多在山里打转，哪里见过这样毫无遮蔽、广阔得像是神的手笔的天地。
“仙君，你看！”他指着前方，脸上笑意盎然，目光似乎比日光还亮。只说了你看，却没说要别人看什么。
迟遇望着前方原野，道：“夕照之地。”
“什么？”
“据说在北方有一片原野，被称为夕照之地，是个能通异界的地方。”
叶风道：“这个传说好生奇怪。异界又是哪儿？”
“不知道。”
叶风收回目光，伸手戳了戳身前透明的空气，问道：“那我们不会一不小心去到异界吧？”
迟遇取出追妖令，又探了一次灵息，目光定在前方遥远之处的一座林子里，随口道：“只是传说。如果能去到异界看看，兴许也不错。”
探明方向后，迟遇嘱咐道：“尽量别用灵力，不然若是被妖察觉，追起来麻烦。”
“嗯。”叶风应声，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了些。
距离林子有半日的脚程，在茫茫天幕下一直走很容易会乏。叶风落后半步，观察起仙君来。
迟遇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目不斜视地向前。
过了会后，耐不住安静和无聊的叶风跟上两步，问道：“仙君，你这么一直走都不想聊天的么？”
“不想。”
叶风受挫：“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
再次受挫：“我无聊，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聊什么？”
叶风心中欢喜，自己好像真的抓住了迟遇的软肋。你问他想不想他肯定不想，但如果你带一点软音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愿，他大概率不会拒绝。
“唔——先聊聊仙君你吧。”叶风脑子里转了几转，“仙君为何会走上修行之道？”
“被师父带上了问霞山。”
迟遇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让等着听小故事的叶风直直愣住了：“没了？”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叶风喃喃重复，“还有为了报仇所以奋起修行，还有年幼时目睹高人救世被感化，还有某日天降珍宝收获修行秘籍……怎么样都行啊。”
迟遇：“……”这下轮到仙君无语了。
叶风不死心道：“真的没有了？”
迟遇似乎是叹气了，有些无奈的神色：“师父在某次下山之时，见我修行资质不错便将我收为弟子，带回了问霞山。我跟着师父修剑道，有所小成时开始接凡人委托，也接追妖令。仅此而已，没有你口中奇奇怪怪的故事。”
叶风连连点头，感叹道：“真让人羡慕。”
迟遇道：“有何可羡慕？”
“你不懂。”
脑子里幻想了一会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际遇该是如何，嘴里顺口就接了一句，接完才发现这是平常对着常鸣和小灿儿才会用的嘴贱语气。
正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见迟遇望过来，认真道：“那你告诉我。”
“嗯？”叶风没听懂。
“我不懂的，你可以告诉我。”
这下听懂了。
叶风抬头望了望天，说道：“仙君说，养活那些花比破境还难，可对我来说，养花易，修行不易。仙君在最适合修行启蒙的年纪踏上修行之路，有明师，有同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除恶，进境，这种自由就是我羡慕的。”
迟遇沉默。
叶风知道，这种事也许对迟遇这样的人来说很难理解。他们触手可及的东西，是他求一生也可能不会得的。
他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温淡的声音：“你是有想做的事？”
叶风笑了笑，依然仰头望着天：“有啊。我想和仙君一样，能真正入道，能有所成，能立一个属于灵修的门派，让所有灵修能抬头挺胸、不惧人言。还想小灿儿能像个普通的小孩，无忧无虑长大。”
一时忘形将心中所愿说出，叶风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身面向迟遇，说道：“说好聊仙君的。仙君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迟遇似乎还在想着他先前说的话，此时听到这一句，不由怔住了：“我……”
过了半天，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叶风奇道：“仙君，难道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迟遇的神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惘然，最后低眸道：“我没有想过。”
“那现在想想呢？仙君心中难道什么都不牵挂么？”
叶风看着迟遇面露思索神色，片刻过后，仍旧是摇头：“没有。”
“那修行除妖呢？这也不是仙君所想？”
迟遇道：“这谈不上想或者不想，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问霞山教义如此，我是问霞弟子自然要遵守。”
叶风在知道迟遇的身份后偷偷了解过他。
问霞山的迟遇仙君无论在凡人还是修士中都是如雷贯耳，修士敬他境界不可企及，凡人敬他救人救世。若非心念在此，只是“遵守教义”又怎会如此得人心？
也许迟遇就是因为太过专注，才会不曾想别的事。
叶风不想打扰这种专注，于是玩笑般说道：“之前问仙君想不想进食，仙君说不想，现在觉得仙君的答案好像变了。”
迟遇好像听不出话里的调笑，点头道：“你做的菜很不错，烤鸡和炖鸡都好。”
叶风被这突然的夸赞弄蒙了，脸上都热了起来，难得说话不利索：“是、是吗……”
“嗯。”迟遇又肯定了一句。
叶风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