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毒蛛
四方小桌上,两碗葱花面,细面如丝,浮着少许油花,也就是普通的面,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何特殊。
少年没动筷子,瞧了一眼面后问摊主:“怎么没加虾米?”
摊主正往锅里添水,闻声回道:“公子说笑了,哪有往清水面中加虾米的?我在这卖了几十年的面,可从没见过这种做法。”
少年道:“银虾加烈酒,另和四味户依特产香料,置于冰窖冷浸三日……这醉虾面不是你家所创?”
其实少年话说一半时那摊主就已经愣住了,手里添水的舀子哐当落了地,呆呆地望着眼前少年,须臾两行泪从那张沧桑的脸上滚落。他颤颤着摔坐在椅子里,声音中混着明显的悲意:“醉虾面、醉虾面……酿酒的方子没了,香料的制法也没了,醉虾面没了呀!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这传了一百多年的手艺……”
少年垂首,良久才道:“那是有些可惜了。”
摊主颓然地歪坐在靠椅上,客人唤了几声都没有回神。
“这家的醉虾面至少三十年没人尝过,本地人都不见得还记着,为何你会知道?”
不远处忽然有人问道。是一个穿着浅金云纹长衣的修士,执一把缀着缨子的长剑,年纪不大,眉目清秀。虽然语气有些直白,倒不教人讨厌。
少年只是微微侧首望了一眼,“你能知晓我为何不能?”
那修士走近两步,拱手道:“道友言之有理,是我唐突了。”又道:“在下落月山郑未,不知两位道友如何称呼?”
“庄风。”
嬴书望了庄风一眼。
庄风淡道:“他在旁边瞧了我们几日,早看出什么来了。既然没有当场拆穿我们,想必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嬴书心中一顿。这几日时时刻刻担心着庄风所谓的医道不敢放松,竟没注意到早被人给盯上了。
“衡平嬴书。”
郑未道:“庄兄笑言。我虽对医道有所涉猎,却并未看出庄兄的救治办法有何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
郑未将目光投向嬴书:“只是作为病人,嬴兄的反应有几分奇怪。”
嬴书嘴角一抽。第一日装作病人在路人的围观中被庄风扮的医修医治时,由于心中不安便有些没控制好表情,但寻常的路人应当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回去时被庄风点了一句演技不佳,没想到还能再被旁人吐槽。
眼见嬴书神色,郑未心领神会,不再细说,只是问道:“你们做这出戏,是想做什么?”
“找人,两个经脉重伤的人。”
“经脉重伤?”郑未惊道。
“经脉重伤,活不久了。户依人多,若是有人能治经脉断绝的消息被传出去,也许会将他们引来。”
其实庄风并没有抱多大期望。距何洛在榕城初次杀人已经有些时日,另外两人若是没什么奇遇,存活的可能相当渺茫。只是这渺茫的可能也是有人被害的可能,绝不能放着不管。当日应约而来的各家修士并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两人仿佛蒸发了般,实在怪得很。庄风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忽而向嬴书道:“你知不知道他们被封印的准确位置?”
嬴书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了。对于这种伤势来说,越近的地方原本可能性就越大。而他们寻了这么远这么久,唯一没去的地方就是封印之地。
想到此,两人已经没有心情吃面,起身便走。
郑未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没过一会,另有一同样服饰的修士向他走来,唤道:“师兄。”
郑未侧首问道:“师弟,你看那边黑衣的那人,他……”
方乾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灵修?”
两人在榕城东十里外的荒地寻到了一处陈旧的封印痕迹。
从何洛的情况来看,若是他数十年前已经受伤,那这封印便是一种时间封印,让他在这些年内如同时间静止。
庄风对封印术了解不多,略一想只觉得这术法过于玄妙,“嬴兄,封印术当真可以封印时间么?”
嬴书道:“我只知道有空间封印,从未见过时间封印。”
那这就奇了,庄风问:“你说他们被封印,难道不知是时间封印?”
“……我没细想。”
“为何?”
“师父说封印那便一定是封印,不会有假。”
“……”庄风在地上混着枯叶的腐殖土中翻找封印有关的线索,心知嬴书对任清风这种心态应当近似于游笑对迟遇,无条件的信任与无条件的崇敬。
他忽而想起一事:“任前辈没有灵力,他是如何封印何洛的?”
嬴书心头一跳,“什么没有灵力?师父怎么会……”话说一半他自己就停住了。“师父他,好像确实从不曾在我们面前用过灵力。”
“任前辈气海被毁,不能像常人一样修行。”
嬴书双眸蓦然睁大,“你说什么?”
庄风知道他听清了,“不是任前辈封印的,那会是谁?”问完后庄风眼前就浮现了谢意的身影,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什么根据,心中却无比确信是他。
“师父这么多年来没有离开过平逢山,山上除了我们就只有萧停和谢前辈。”嬴书的声音听着还算冷静,只是双拳落在身侧攥得很紧。“萧停是个散修,没听说过他会什么封印术。若是旁人封印的话,也许是谢前辈。”
何洛在被任清风杀掉之前,曾被轻红剑法断了经脉。庄风其实心里一直隐隐觉得,这个断何洛经脉的人也是任清风。只是想不通为何任清风不直接杀了他,反倒留他一命。正因这点实在奇怪,他才一直没有将这个猜测肯定下来。可若想留何洛性命的人不是任清风,那一切也许就说得通了。
谢意……谢意究竟是谁?没有灵力的任清风是如何使出玄清境修为的轻红剑法的?难道也是谢意?还有谢意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庄风无意识抵紧了牙关,忽听嬴书惊道:“小心。”
听到声音的同时手上袭来一阵刺痛,庄风垂头看去。一只通身泛着黑紫色的硕大蜘蛛从土里冒出,咬了一下他指尖白肉。
嬴书连忙把庄风的手从土里拽出,掸了两下沾着的泥,看着细小的齿痕一样的伤口道:“食尸蛛,有毒。”
“食尸蛛?”庄风没在意“有毒”二字,对这个名字更好奇。
嬴书没理他,直接从身上撕了一块布条,将那只被咬的手指根紧扎了起来,“这种毒传得很快,我们得赶紧去找大夫。”
“这种蜘蛛能啃食尸体?”
嬴书拉起人就走。庄风继续道:“如果是这样,另外两人会不会……”
“……你知不知道祛毒迟了可能会死人的?”
兀自按着思绪思索的庄风一愣,迟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知道。”
医馆内,两鬓白发的大夫颤巍巍取了梅花针来,口齿有些不清楚:“这、这个毒哇,我们这很、很常见,按穴位多扎几下,把、把毒素排出去就能好。”
嬴书瞧着大夫颤抖的手指,一脸担忧之色,这能扎准么?
庄风显然也有这个担忧,问大夫:“您直接告诉我扎哪些穴位罢?我跟师父学过医,对针法还算熟练。”
谁知大夫听了这话,满脸皱纹都提了起来,怒道:“你、你是不信老朽的医、医术?老朽行医六、六十载,医过的人比你吃、吃过的米还多!”
“……您来。”
所幸大夫虽然手抖,但下针求稳,每下都扎对了位置。等那几滴毒血从指尖排出时,大夫脸上的皱纹松开了,“你看,老朽的手,还、还是一样准。”
庄风笑:“您老医术超神,晚辈敬佩之极。”
大夫闻言笑得极是舒心。
庄风道:“晚辈有一事好奇,为何这个食尸蛛的毒在这里会很常见?”
大夫扶着腰坐到了椅子上,隔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
榕城败落多年,尚有精力的年轻人大多选择了搬离这里,余下的就多是老弱病残。人沾了一身病痛后,久之心也会跟着身体一起变脆弱。不知何时起,还留在这里的人一旦感觉到了死期将至,为防无人收殓,便会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把坟址选好。时间一到,直接躺进坟里等着生命结束。
尚未开始腐烂的尸体引来了毒蛛。毒蛛会吐出一种毒液将尸体腐蚀成碎肉,然后细细地一点一滴蚕食殆尽。原本这种毒蛛非常少见,在孤山枯萎后才大量出现。等到孤山只剩一地白骨时,毒蛛为寻食物开始涌向榕城,那些新鲜的尸体成了它们最好的食料。
食尸蛛平常呈淡青色,等它们吸食完腐肉就会变成可怖的黑紫色,且身体胀大数倍。食尸蛛的可怕之处不在于贪食尸体,而是它们的毒液连活人也能腐蚀。那些主动埋葬自己的人,有许多都是直接死于毒液下。
大夫喘着气讲完后劝道:“大白日的莫要再、再去那些荒地,那地下藏、藏着数不清的尸骨呢。”
庄风注视着老大夫风霜满布的面容,耳边掠过苍老而久远的嗓音。他忽而问道:“您可知道孤山为何会变成一座死山?”
老大夫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面上显出一种纯真的追忆。
“听爷爷讲,那一日山非常静,飞禽走兽全都安静了下来,连风声也没有。忽然间整座山被一团银色的月光包裹,那光非常漂亮,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起山就变成了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