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阿宁，因为她的兄长是不夜城城主，所以她又被称为小城主。
当然了，这个尊称也是挨了城主多次暴打后，不夜城里各个司部的各位大人长了记性才记得在城主面前对阿宁的称呼，背地里大家还是习惯于叫她阿宁。
再说这不夜城。
不夜城之所以叫不夜城，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夜，只是因为这里到了夜里依然灯光明亮如昼，热闹程度和白日里无异。
在旁人看来，不夜城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们总感觉这世间沧海变桑田之事都跟不夜城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了，它们之间不可能没有关系。不说亡灵最后魂归不夜城这一点，就是这世间妖魔鬼怪之事，只要你开口，不夜城从没有袖手旁观过。
不夜城重不重要先不说，咱们先说说这不夜城的小城主。
虽然是不夜城名义上的小城主，但在不夜城里当差的好些位都特别不待见阿宁。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除了有一位身为不夜城城主的兄长之外，他们觉得阿宁处处都比不上他们。别说是他们，就是随便从街上拉一个鬼魂都比阿宁厉害太多。
有个有本事的亲人在不夜城没有任何好处，但有个作为城主的兄长在不夜城，那可真是一件一言难尽的事情。
因为亲哥是城主，所以他们就算再瞧不起阿宁，他们谁也不能明着表现出来，他们还要假装对阿宁无比崇敬。
他们以为他们装得情真意切足以感动天地，但是深谙他们秉性的城主甚至都懒得搭理他们。
同样因为亲哥是城主，初入不夜城的阿宁被发配去打扫战场遗地。
战场遗地里聚集着众多因战而死、怨气极重的死尸亡魂。一旦某个战场遗地的怨气积累到即将爆发的程度，不夜城就会出面将那些家伙全部解决掉。
而所谓的解决掉，就是杀死。
他们管这个解决的过程叫打扫，而当初的战事越惨烈，这个战场遗地打扫起来就越危险越困难。
因为不夜城里流传的某些论调，不夜城里的多数普通群众认为，打扫战场遗地比驱除邪祟、降妖除魔简单多了，这种事只要会打架就能胜任。
也不怪大家伙有所误解，因为这活儿根本没有阴德可言，所以别说高手了，就连一般的低手都不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
帮活人积阳德，帮死人积阴德。相反，杀人损阳德，杀鬼怪损阴德。
不管积阳德还是积阴德，这份功德对于一切生灵都是益处多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渡化、有封印，却很少有杀鬼杀妖杀邪魔的原因。
这些呢，也不知道阿宁知不知道，反正她被她哥用鞭子抽了一顿就被赶去打扫战场遗地了。
阿宁很听话，她哥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到了地方话都不说就开打。
这一打就是三年多，直到某天城主发现几处非常棘手的隐患都没了，他才想起来他妹还干那损阴德的事呢！
他倒不怕什么损不损功德，他就是担心他妹再这么继续下去可能真要出事了！
城主当时也是真生气才会脑袋一热，让阿宁借着打扫战场遗地的过程去散一散她身上的暴戾。
他妹本身就没有克制杀戮的意识，再杀下去，怕是连他都降服不了这不正确的观念了！
城主再三考虑后，阿宁被破格提拔为九方司里的一名小书吏，一天到晚只管拿着笔坐在九方司各位司长旁边记录每个亡灵的生平经历。
八个月的时间，在隔三差五挨顿鞭子中，阿宁那堪称天书的字也算能勉强拿出手了，总算不至于丢了不夜城的脸。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九方司九位司长一致认为他们总算将阿宁教导的勉强认识到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在面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时候都要三思而后行，尤其是在他们城主这个性子稀奇古怪、没有任何套路可言的家伙跟前！
对于自己妹妹凭借本能行事前开始考虑这个本能行事的后果合不合适的变化，城主感觉还算欣慰。就是阿宁言行明显慢半拍好似痴傻的情况，城主表示心很累。
日防夜防，难不成阿宁没被他教坏，却被他给教傻了吗？
城主在忧心忡忡、不断自问中又出了远门。自从阿宁回来之后，城主时不时就会离开不夜城的习惯愈演愈烈。
甚是忧虑的城主是如何也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他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这件事还要从名叫不打烊的铺子说起。
不打烊是不夜城设在各国各处的杂货铺子，里面所卖之物多而杂。除了卖些杂物，不打烊还有不少别的用处。
以前这些铺子的杂事有城主管着，随着城主外出越来越频繁，铺子里需要处理的事情就越积越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突然就开始流传起这么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城主想给自己找些帮手来分担不打烊的这些琐事。
打着为城主分忧的旗号，九方司九位司长趁着城主外出之际暗中一通操作，有惊无险的将接任不打烊明都分店老板的事情推到了阿宁身上。
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为别的，他们就是想把阿宁送走。
因为只要阿宁还待在九方司，他们城主就要三五不时来一趟九方司。他们城主还是个爱挑剔的主儿，教训阿宁的同时还要连带着教训他们。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阿宁这个祸害离开九方司！
可是吧，不在九方司待着，不夜城里能留阿宁的地方几乎是没有。要不就是人家畏惧城主不敢留她，要不就是城主不许她去。
大家凑在一起一合计，既然不夜城没有合适阿宁的地方，那就趁这个机会让她离开不夜城好啦！
这些家伙劝说阿宁同意的时候说得是真好听，他们说什么，你不懂降妖除魔驱祟没关系，反正你不会在这些东西手里吃亏，到时候你要是真遇到了事，不夜城里的我们一定会早早出面帮你把问题全部解决喽！
认真考虑之后，阿宁勉强点头答应了。
她这边一点头，那边各种文书很快就全办好了。看着阿宁在文牒上按下手印，大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出来城主在城里留了个忠心耿耿的死心眼。有了这个死心眼的告密，城主在阿宁启程前一晚回城了。
城主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困惑而茫然的，他可以理解他们不想见到自己的强烈渴望，但是他们为什么非要让阿宁去做什么不打烊的老板呀？难道他们不知道，不打烊的老板职位比他们高吗？
这些家伙的脑子集体进水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城主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被同伙推出来的西方司司长无絮在城主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把所有事情全交代了。
城主不想问，他们的计划明明是把阿宁哄骗成不打烊明都分店的老板，为什么眼前的一份份文牒上却清楚明白的写着阿宁是不打烊的老板。
平时一个个又精明又滑头，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事情却集体犯了蠢？
他不知道该同情这些家伙的可怜，还是该痛骂他们的愚蠢。
要说蠢，他这个当亲哥的才是真蠢，他怎么就信了九方司那些蠢货的鬼话！
看着案桌上整齐摆放的文牒，气得直咬牙的城主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甩出了自己的鞭子。
以前也没瞧见过他们这么积极勤奋又齐心协力过，合着是因为没遇到坑他这个城主的机会呀！
在城主长鞭的威慑下，脑筋转的最快的无絮抢着把阿宁给卖了。
他说之所以把阿宁从不打烊明都分店的老板改成了不打烊的老板，那全是阿宁答应他们接手不打烊明都分店的条件。
无絮怀疑，城主之所以这么大的火气，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阿宁抢了他这个亲哥的权。
城主对无絮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一定还有其他的要求，你自己选。
无絮并不知道城主给了他一个多么可怕的选择，所以他乐颠颠的着手补救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心里想着，不就是把阿宁说的女改成男嘛，一擦一改马上就好。
至于阿宁那边，是男是女都不影响你穿漂亮的女装，既然不影响，是男是女也就不重要了！
再说了，城主都没说阿宁是妹妹，他一个小小的司长上赶着凑哪门子热闹！
旁边的各位也觉得城主的不悦和阿宁要把自己定性为姑娘有关系，为了能少挨两鞭子，他们口径一致的谴责阿宁明明是个小伙子却偏偏坚称自己是个姑娘，这种行为实在太不像话了！
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谴责，城主直接转过身不再看他们，免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抽死这群蠢货！
生气之余，他还有几分难过，为阿宁难过。
接到消息的阿宁姗姗来迟，她看了看低头装不存在的那些家伙，又看了看目光闪躲的无絮，她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坐下后执笔练字。
城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胞妹，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她真的会永远不走出不夜城。
纠结了很久，久到阿宁该练习的字全部写了一遍，他才下定了决心。他接过无絮手里的文牒扫了一眼，然后丢到了阿宁手边。
阿宁不紧不慢的将最后一笔写就，她放下笔仔细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嗯，还不错！
尤其是，最后那个字。
阿宁将这张字留在了她哥的案桌上，在她哥的默许下她带着那份文牒出门了。
这顿鞭子终究是没能躲过去，无絮挨了一鞭子，其他位挨了三鞭子。
城主将哀嚎卖惨的一众赶了出去，他坐在阿宁之前坐过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写满字的白纸上。
最后一个字是生，生死的生。这个字写得，很漂亮！
尽管前路未知，但有了新的身份，城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稍稍放心才对。
四年前寻到阿宁时，她已经戴着面具活了十年时间。
如今四年时间过去了，她的身形壮实了不少，再也不是当时的孩子模样。就算现在以真实面貌出现在天启国，恐怕也不会有人会认出她。
再加上她出自不夜城这一层身份，大概不会有人为难她吧？
十四年了，再次踏入天启那个是非之地，他的妹妹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呢？
他猜想不出来。
不过他倒是记得千年前那个暴雨肆虐的午后，记得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
当时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你以为那已经是最难，而现实偏要告诉你，往后还会有更难的！
两排相对而立的灯笼散发出的温暖灯光在化不开的黑里割出了一条笔直的路，背着蓝皮包袱的阿宁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后，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站在城楼之上，不夜城城主望着天启国都城明都所在的方向，他的眉头从未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