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蛇精病
桃源虽有美名, 却是关尹子的伤心地。
“我幼时顽劣, 上界日子枯燥乏味, 便一心想着到外面瞧瞧。”关尹子说,“但天资堪堪中等,连开窍都还差点, 六界有隔,最安全的凡间再精彩绝伦去了就不能回。我师兄素来纵我,听说有一去处仙魔妖人都自由来去, 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便带着我来。”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就算代价是永离大道长生, 关尹子也希望没有那次游历。
桃源对他来说像一场噩梦。
海面荡起光幕,透过水墙似的柔光, 行船撞进新的天地。
白色的雾如轻薄的棉絮飘荡。远远地,有座山脉绵卧,云烟雾缭,似梦似真。
关尹子变得异常沉默。他的往事只说了个开头便接不下去。
少君没有追问, 只是站在船头, 在被海风白雾吹拂的同时,静静地凝视那座所谓众生理想之地的山岛。它的四周笼罩着封禁, 唯有一处留了口。
“桃源至今三百年,三百年前难道就没有桃源?”良久她问关尹子。“一个地方总不会凭空突然诞生。”
关尹子愣住,“它的确是三百年前才出现,先是一批魔域里逃出的生灵定居, 后来修士精怪凡人也跟着涌进。有传言说它应是某个大能开辟的居所,从前一直与外界隔绝,后来那大能飞升或者陨灭,才暴露出来。”
所以它的存在就是个迷。不过若有能人能独力辟出这块天地,化万物移山海,恐怕得是化神的力量。
自从师兄卫善识在桃源遇害,关尹子再未踏足这块土地。两人走上栈桥,尽头处是依山而建的门楼。
门楼上有流风写意‘桃源’二字。
出乎意料地是门楼边竟然有了把守。
薛少君侧脸,“不是说自由来去,怎么还有关卡?”
“或许这就是我师弟们说的近来有变。”关尹子回答,“我已多年不来此,具体情况不妨入城一看。”
桃源中的住民和外界并非断绝,种族各异的生灵总是需要从同族那里获取所需物品,因此桃源和东洲魔域甚至上界都有交易。关尹子年幼之时来,东洲就有
大批凡人带着精美绸缎或瓷器上岛换取传说的灵药奇物。
但今日他们却没见到有上岛的凡人。
桃源虽比不得上界修士的单纯,但大多时候也算相安无事,哪怕是魔族都没有玄渊里的暴躁。守在门楼前的十多个魔族本事应是较大的那类,倒也不吓人。
关尹子和薛少君走到门楼下,守门的魔开始盘查他们来意。
老酒鬼说,“我有一个朋友,几十年情义非死不能割舍的那种,上次见面闹了点矛盾没忍住大打出手,大家都来帮我,她不占理落下风死不认错,转头就跑,大家追都追不上,好些日子到处都找不到她,听说来了桃源,我就想来找找看,然后努力把两人的恩怨平消。”
几十年情义非死不能割舍=不共戴天之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闹了点矛盾=杀师兄之仇见面眼红例行互杀。
大打出手=几乎要了他的命。
大家都帮他=群起围攻依次扑街越挫越勇终而获胜。
追都追不上=仇敌被捅了一刀狼狈逃走。
把恩怨平消=送仇敌去见地底下的师兄。
综上,关尹子新颖之极地描述了一番他和叶曼殊之间的关系。
睁眼的瞎话贼溜。要不是少君和他知根知底,都要相信他真是来寻友的。
“我听出来了,”那魔说,“你那朋友是个女人。”
关尹子赞他,“大哥厉害。”
魔男得意,“说不通理的女人杀伤力多大,我再清楚不过。我还听出你们关系没那么简单。”他转而又问关尹子后面的夜来,“你又是为何?”
实话需要艺术。少君踟蹰着开口,“我有一个亲人,上次她和人闹矛盾大打出手,她蛮不讲理出手毒辣,打伤大家死不认错,我帮了另一边,她最后落了下风,转头就跑,追都追不上,到处也找不到她,听说来了桃源,我想着过来要再见见她。”
帮别人=抢救亲哥亲爹加关尹子。
少君也委婉地把自己和叶曼殊的关系表述了一番。
“我也听出来了。”另一个魔男插嘴,“你这亲人是不是你老娘?”
少君说是。
那健壮的男魔
看一眼薛少君和关尹子,不知两人的话点通了哪根神经,过来人的语气,“大老爷们连自己的女人都摆不平,夫纲不振被骑到头上,还拖家带口地来找那恶婆娘,你也真窝囊。”
关尹子:?
薛少君:?
夫纲不振?拖家带口?摆不平自己女人?的窝囊废?
他在说谁?
两个人满脸问号。
男魔又转头跟边上的同仁们交流,“你们看看,这就是娶妻不贤的恶果。”那群魔齐刷刷地盯着关尹子,开始放肆地品头论足。
“还是个修士。”
“长得瘦猴子病痨鬼似的。”
“肯定经常被家暴,暗无天日身心受创。”
“闺女倒是标志得很。”
“那恶婆娘肯定长得也不差。”
“长得不差也是恶婆娘。没听见亲朋好友都帮忙围殴她?”
“这窝囊废也忒没志气,打跑了就打跑了还去找,难道有自虐的嗜好一天不挨打不舒服?”
“话不是这么说,毕竟两口子,凡人怎么说来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姑娘也长这么大,几十年一起过了,凑合凑合着算了。”
“什么叫凑合凑合?呸!连亲夫都敢虐待、动不动上房揭瓦的女人,不踹了还留着过年?这天底下是不是找不到别的女人?”
“人家不是有几十年感情嘛,这种事劝和不劝分。”
叽哩哇啦叽哩哇啦。
魔男们开始就家暴能不能忍的话题争吵。
被叶曼殊老婆家暴、拖着年轻靓丽亲闺女薛夜来千里求复合的窝囊废关尹子:“……”
他回味过来,脸上肌肉猛烈地跳了跳,没能忍住,低头小声但颤抖地问少君:“我可以取掉雷火戒自证一下清白吗?”
他脸白瘦弱风吹要倒的伶仃根本不是因为家暴,是寒蛊好么!他什么时候和仇人苟合生下薛夜来一冷漠无情的捅刀神手?!岂有此理,这帮魔族的脑子是被驴踢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有必要。”无故当了一回酒鬼闺女的少君回,“如果你想英年早逝的话,我不阻拦。”
关尹子长长地吸一口气,他感觉比
被捅一刀还难受,眉心抽抽地拦截门口处魔物们的争吵。
他们肯定是闲得太慌。
“那可否请教,诸位是否曾见过一个外表看约莫三十多岁,手腕上带银镯子的美貌女人来桃源?”
“美貌?怎么个美貌?”魔男反问。
难道继和仇敌成为家暴夫妻之后,我还得写十万字长篇论文详细描述血仇的美貌?关尹子感觉自己变成了屎堆上的扑棱苍蝇,恶心得不行。
少君从他身后让出,答道,“她养尊处优,细眉杏眼,看人喜欢带笑,生得妩媚多情。”她想了想,又补充,“哦,她耳垂上有颗痣,近看能发现。”
可谁会去注意女人耳朵上有没有痣?更别提还长得不明显。
“前不久确实有女人来桃源。”又一个魔男说,“不过应该不是你那恶娘。她长得好倒是好,那是没破相的时候。”
关尹子愣住,和夜来相视一眼,急忙问,“是个破相的?”
魔男摸着自己额心,“就是这处,那伤太骇人,破了个大洞。那女人身上似乎还有伤,看起来惨兮兮的,不像是恶婆娘。”
他说完,要登岛的两个来客齐齐一震,但他们没有抢着承认什么,默默对视一眼后,神色如常地要求进入。
盘问的魔男们却说,“两位可要想清楚。近日岛上不太平,要是进去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是什么不太平?”少君问。
“一段时日前,整个桃源突然间地动山摇,长老们说有东西在动岛底的根基,搞不好有什么居心叵测之徒混进来作乱。起初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但三日前,岛上开始有数起离奇的死亡。”
“我们在此处,一是防备恶徒的进出,一是提醒近来想上岛的修士或者凡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突然有了把守。
关尹子拱手,“虽则如此,我们恐怕更是要进去。”他勾起唇虚伪道,“既然有危险,我怎能忍心我那友人独自在此?”
魔男才不理他假惺惺自欺欺人的‘友人’自挽,他已经认定这是个被老婆家暴死要面子的倒霉蛋,摇头,“可见这人修就是没骨气的软货。活该你被恶婆
娘家暴。”
“都把你虐待成这样,好生带着女儿生活,合适了另找一房难道不更好?偏生要来捡烂石头回去撞,算了,自作自受,我们也不说你。”
“你们便去。”
关尹子本来变态的笑纹僵住,肌肉古怪的扭曲,他忍着咆哮自证的冲动,埋头往里走,魔男们纷纷叨他骨头软贱性,他气得要死也不说谢,迎风大步几乎飞一样地窜。
然后魔男们就看到了离奇的画面。
疑是羞耻心作祟听不得别人说的男修奔出去不远,突然平地起飞倒栽栽砸回,咚一声落到那标致闺女脚下。
他摔倒落地的姿势可真别致。魔男们又争论起来。
“你看看这倒霉催的,路都走不好。”
“别人摔跤往前扑,他偏偏往后屁(那个)股蹲。”
“我就说他风都吹得倒,被恶婆娘长期虐打脆得纸片儿薄,你看这不,一阵狂风就把他吹得倒飞一丈!”
“都不成人形了还惦记着找毒妇,他可真没出息。”
“我要是他,被女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还不如一头撞死!”
被误会‘风吹到倒退一丈’、摔在少君脚下的柔弱关尹子:“……”
他好像气得要背过去了。
少君垂眼,平静道,“是你自己,不能赖本君。”不仅如此,她还借机又教育了一番蛇精病,“你本人都会不自觉地摔打自己,可见确实不是本君存着心摔打你,而是萧境主想要时时摔打你。”
“他肯定是爱你爱得深沉。”琼海少君又总结了一遍萧无拓的心态。
关尹子更生气了,脖子上青筋都迸出,但他自己不管不顾往前冲又确实怪不了别人,只能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泄愤似的大力拍衣服上的尘土。
“你闭嘴。”关师兄恼羞成怒,看着脑子被门夹的憨憨魔男们,又被自己拍起的灰尘呛了一口,愤恨道,“师兄我感觉很不好。”
桃源什么时候变成煞笔调调?
少君也道,“我也感觉不妙。”
才在门口,这所谓的理想之地就已经散发出一股子浓重的蛇精病气息。
里面不会全都是蛇精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