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十章
母亲葬礼的时候,不知请的哪个摄影师,拍摄水平十分高超,甚至拍出了“丧事喜办”的效果。
齐知远穿了白衬衫,和父亲以及叔叔伯伯们站在一边,另一边则是女性亲眷,老人们和小孩坐在最前面。这个位次,乍一听还以为是全家福。得益于摄影师的水平,最终效果也很像全家福。
挺不错的,比他其他的照片好多了。日常节省的母亲还挺热衷于给他拍周年照,齐知远有些不能理解。他以前不是很喜欢拍照的原因之一是没有合适的衣服,他不想穿那种又土又拉的衣服去。而母亲则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好听点说,母亲眼里儿子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往难听的说就是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心里世界。
心里不情愿,反映到躯体就是四四肢僵硬,眼神呆板。洗出来的照片就更丑了,摄影师还让他摆什么pose,完全不会啊,摆着剪刀手的齐知远如是想,于是相册一溜儿都是简单粗暴的剪刀手。
现在何逊也要给他拍照……虽然说他自觉穿衣品味已经改善了很多,也没以前在乎这种外在形象,这种上镜的恐惧还是铭刻在骨子里,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好了,就像公司团建,永远只能在全体照上看到他。
齐知远倚靠着栏杆,犹犹豫豫自己要摆个什么动作,他也不敢看何逊的表情。就听见何逊说了一声“好了”,他凑近去看,抓拍的真不错,应该是有几分“氛围感”在的。是一个站在江边忧郁的男人。
齐知远不能否认何逊刚刚那几张照片拍的确实好,可能因为他刚刚的扭捏,刚刚的苦恼都是很自然的。但他不知道跟何逊开口,难道就说“你拍的很好,下次别拍了。”
核心或许可以理解他的妥协,他的无奈,但不一定理解他的自卑,他的敏感。齐知远有些闷闷不乐,但他掩饰得很好,何逊可能真的一点儿也没发现。
“那么再会,走回去注意安全。”他们绕回约定好见面的地方,何逊是开车来的。
“再见!”齐知远也冲他摆手示意。
走回去的路上,齐知远看到副食品店,他不知怎的,特别想吃一根旺旺碎冰冰。
旺旺碎冰冰应该是母亲“买”的最多的垃圾食品了,因为父亲在银行上班,每年都会发一点棒冰兑换券,母亲自然不会真的去兑换棒冰,而是去换一些速冻食品,有时差点零头,就给换齐知远换点旺旺碎冰冰。
这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当然也有他不高兴的时候,有一次差了五块钱,齐知远满心欢喜,以为这次能拿五根,还在心里默默想味道,牛奶味是必须的,菠萝味也可以试一下,再来两根什么呢?
结果母亲在那边跟店员拉扯,能不能便宜一点之类,齐知远除了吃不到棒冰的沮丧之外还感到丢脸,都已经是免费再拿券换东西了,还在纠结这个,最后母亲补了三元换了一袋馒头。
两人都不高兴。
这件事一直是齐知远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后来买棒冰,很多时候都会挑旺旺碎冰冰。
何逊喜欢吃甜的,他们去采购的时候齐知远也经常拿旺旺碎冰冰,一半常温放在外面,一半冰在冰箱里。虽然冰在里面的还没到夏天但因为馋嘴常常拿出来化到半化不化的程度然后吃掉就没了。
反正就是有一天天终于很热,齐知远吃冰着的旺旺碎冰冰心里已经没有负担了,尽管不会有母亲唠叨别吃冰的对肠胃不好之类,但在长期耳濡目染之下齐知远隐约还是有点心虚。
他拿了一根出来,想着分何逊一半,这样他们就是“共犯”了。他分抓两头,不停地扭转,他感觉到手心的热量逐渐在使其解冻,得加快速度了。终于扭断了,他给自己拿了尖嘴的那一段,另一半段留给何逊。
何逊没要,说不想吃,让齐知远吃了吧,语气很平淡,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齐知远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小学的时候,去哪个姑妈家走亲戚,大人们在一起讲话,他和表姐一起坐着。表姐比较高冷,其实就是不太理睬他,倒不是这就戳中了齐知远敏感的内心,表姐理睬他他还可能不知道怎么回话呢,他真的对流行的东西知之甚少,估计也没有共同语言。
他就一直看着茶几上的东西,花生,酥糖,饼干,瓜子,这些见怪不怪。但还有很多其他的零食,一看就是表姐的,口红糖什么的不多说了,他也没兴趣,他就想吃吃那个大大泡泡卷。
他看到很多同学都吹过泡泡,齐知远也蹭过一点,真的就是一点,因为这种泡泡糖严格来说价格还算贵的,一个泡泡卷同学之间你分一点我分一点也分不了多少,何况齐知远还属于“只进不出”的那种。
他也想试试吹泡泡。但母亲反复告诫过,去别人家要有礼貌,不要乱走动,也不要乱摸别人家的东西,如果是吃的东西,主人家没有叫你吃,你就不要动。否则就是没有礼貌,大家都不喜欢你了,之后也不会再欢迎你来。
可是他真的太想吃了,他甚至觉得,不来就不来,来了也只能看看不能吃,不来还能换一个泡泡卷,不亏。趁母亲没注意这边,他悄悄伸出手把泡泡卷拿到了手里,他虚假的安慰自己,只是拿过来悄悄摸一摸,等下就放回去,不吃。
然而本来就想的要死的东西近在咫尺了怎么可能还克制得住,齐知远用指甲剐蹭着包装袋,好像这样就能触摸到里面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喊了两声表姐,问表姐要不要一起吃。
没想到表姐截住他的话头就是一个反问,“你是不是想吃?”
一下子就被戳穿了内心真实的想法,齐知远憋住想哭的冲动,顾不得其他,他想维护住自己的自尊心,“不想吃,表姐想不想吃,”然后又问了一遍要不要一起吃。
真是别扭,他当初还想不明白表姐怎么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原来就这么简单。
表姐说不吃,你想吃的话就自己吃吧,总算是得到了主人家的同意,但齐知远刚刚才说了“不想吃”,又怎么能那么快被“打脸”。于是他倔强地不打算拆包装,继续用指甲剐蹭塑料包装,等到他觉得时间够久了,已经足够完成“不想吃”→“想吃”这一转变的时候才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甜味很足,齐知远刚开始撕了一大块,等到甜味快散尽的时候又撕一小块送进嘴里补充甜味,他后来看到《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是很能理解那个女孩对口香糖的热爱的,虽然两者之间的出发点不同。
有个阿姨转了过来,齐知远熟悉这个阿姨,很好讲话,也不会向母亲告状——即使吃泡泡糖在她眼里可能根本就算不上一件值得告状的大事,但她不会背后告状这事,还是很让齐知远安心。她坐在齐知远旁边,看他嚼着,问他怎么不吹泡泡。
齐知远脸有点泛红,“我不太会吹,阿姨你会吗?可以教我吗?”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给我一点,我试试啊。”齐知远顺从把泡泡卷递给她,让阿姨截下一段。
“糖有点多,吹不起来等等啊。”阿姨面对齐知远有点害羞。“没事。”齐知远说,然而阿姨并没有吹,母亲走过来了,看到阿姨也在吃,齐知远逃过了一顿骂。
齐知远悄悄把剩下的泡泡卷揣进兜里带回家,他还是不会吹。
后来终于在一个同学生日的时候学会了。
齐知远掏出手机结账,扫了一眼柜台,没有泡泡糖卖。
可能生活品质上来了,齐知远吃着旺旺碎冰冰感觉都是香精和甜味素的味道。不怎么好吃。但无论好不好吃,他总是时不时会很想买,买了,就很快乐,可惜有再多买到的快乐也无法弥补当年买不到的不快乐。
何:[照片][照片][照片]
动作挺快啊,回家就看到何逊把今晚拍的照片拍给了他,齐知远回了个“好的”,点开大图,其中有一张不知是光影的缘故还是后边有个建筑物,呈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齐知远:最后一张的影子让我有点害怕。
齐知远:今天还是鬼节。
齐知远:下次拍照陪我一起拍吧。
何逊:行。
解决了拍照的事,齐知远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他真的还蛮怕鬼的,夜里出去走路其实还好,因为也能碰到人,在家里黑咕隆咚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就……
小时候他在没怎么听过鬼故事也没有看过鬼片的时候就开始怕鬼了,他一度以为这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恐惧。不过显然并非如此,上了大学,他就碰到了进鬼屋毫无波澜的一个舍友。
他在网上看到过一种对怕鬼的解释,不一定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其实也有可能因为内心有阴影,所以怕黑暗中的轮廓动起来。齐知远觉得有道理,那个舍友真的超级自信,和父女关系也一直很好。
可能是想到鬼了,可能也是因为勾起了不好的回忆,齐知远躺在床上给何逊发消息,说自己还是有点害怕。
何逊在齐知远睡着之前都没有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