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齐知远那时单看到雪很大,哄着何逊去滨湖划船,滨湖中央有一块人造岛,定也铺满了雪,可以浅仿一下张岱的意趣。
走到滨湖才知道因为大雪游船已经停了,绕湖边走了很远,又才发现一条垃圾船。
垃圾船是环卫工人乘坐用来清理垃圾的,倒是不垃圾。只是湖面结了一层冰,大概三五厘米厚,总不能边划船边敲冰板吧,在一望无人的滨湖上,这也太行为艺术了。
齐知远羞着脸把何逊拉回去,该干嘛干嘛,就当出来散步了。但心里总有点小芥蒂,在何逊安慰他开春之后冰化了还可以再来的时候更是恼羞成怒,团起雪球砸向了何逊的胳膊。
何逊闪躲很快,齐知远一击不成,再继续扔,闹着闹着就变成了两个人打雪仗,旁边的小孩子也参与进来。顾及到小孩子在,齐知远揉的雪团也松松散散,故意往低处打。一场雪仗下来,何逊的皮靴啥事没有,自己的运动鞋倒是沦陷了,不过问题不大。马上就新年了,新年新气象,会有双新鞋的。
后面的事就是回了一趟家再来h城,然后因为事情败露被关在病房里检讨,服侍母亲。确实很“新气象”,跟年前在“北欧time”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不对,打完雪仗之后他们顺路绕回“北欧time”,路边有一片草地,上面铺好了雪被,还没有被人破坏。何逊提议一起印个影,齐知远想吐槽他幼稚,一想雪仗还是自己先动手的,能高明到哪里去。
于是两人手拉手躺下去,当然不是完全任重力卧倒的那种,否则脑袋就不保了。是屁股先着地,然后整个人再舒展开来,雪地比想象中的软,起身后衣服裤子也只是略微被雪蹭湿了。
雪地里留下了两个人影,可惜不太看不出来手拉手,因为靠得太近了印得有些模糊。
他们又踩着来时的脚印离开,何逊鞋码跟他一样,不过大概是鞋子的差异,何逊的脚印要略比他大一些,鞋底的防滑纹路也不一样,因此可以认出哪个是哪个。
泾渭分明。齐知远不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了出去。
何逊靠近他,问他冻着了吗,呼出的白汽往上逸散,被何逊的睫毛夹住,没了。冰天雪地里何逊显得更加白皙,他的睫毛其实不算长,但是很黑,齐知远觉得这黑色素分布的不太科学,明明齐知远的瞳孔也是深琥珀色,他的头发和睫毛却那么的黑。不像自己,头发软塌塌的,还有点偏棕。
没有冻着,齐知远回答,他还想跟何逊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然而何逊见他穿的不多,坚持要他赶紧回去。
回去喝甜腻腻的红糖姜茶,何逊大概有点嗜甜,买了很多糖果,泡的红糖姜茶也很浓。
齐知远盘算着过几天就可以穿新衣服了,今年的衣服总算称心如意,是他自己挑的,至于价格,马马虎虎,可能是不太擅长砍价的缘故。
之前回去的时候,家里冬装虽说也不少,但基本都歪瓜裂枣的,齐知远只挑了几件看得过去的。
这种好像就很难说,尤其当他是男孩的时候,打扮似乎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就算是款式相对单一的男装,也有好看不好看之分。比如何逊穿的,一向很好看,刨去非主流造型,那时流行的并不是何逊这种“邻家哥哥”,而是要更加个性一点,张扬一点。但当时的齐知远还是觉得何逊的穿着很好看。
现在的齐知远搞清楚了,其实只要长得还过得去,男性一般穿的简约整洁就挺合适的,当然气质也是加分项。比如在刚才的意大利餐厅,并不需要人人正装出席,气质不对味,穿西装反而别扭。
下了游船,两人沿着江岸踱回去,一路有不少鸽子和松鼠,被游人们喂得肥肥胖胖,步履蹒跚,好像也有几分时代广场的味道。
想到国外,齐知远的情绪就没有那么美妙。童年缺钱的阴影在而立之年仍然笼罩在他的头上,他还没有出过国,即便是国内,也没有去过几个省市。在刚工作那几年,“996”的风潮还没有大肆刮起,他手里也算是攒了点钱,想带父亲去巴厘岛玩一趟。是的,是“巴厘岛”而非“巴黎”。但即使是花费较为低廉的巴厘岛,父亲还是没舍得。随后他下定决心要在父亲六十大寿的时候带父亲去北京。
六十大寿没几年了,这疫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疫情结束了,也不一定请得出年假,实在不行就只能趁过年的时候去。
齐知远真觉得苦难是看人下菜碟的,母亲坚持男孩子要穷养。于是他们一家过的都很节俭,攒钱据说是给自己以后娶老婆买房子。所以在母亲大病的时候家里没有走到卖房筹款,还有什么社会资助的那一步,但这也的的确确耗尽了他们的家底。至于房子听父亲的趁机会咬咬牙还是买下了,其他也确实没有再有多少积蓄了。但好在自己并不想结婚,省去了之后抚养孩子的费用,那么生活也就那样了,存钱存到老给自己找个养老院还是没啥问题。
真是环环相扣,属实逻辑闭环了,齐知远有些无语。他不想去想什么有的没的,但小捋了一遍人生,很多选择,其实也就是妥协。
他突然很想知道何逊现在的选择是不是也是一种妥协,对强权父亲的妥协,或者说对世俗价值评判体系的妥协。
他就那么问出来了,何逊一愣,这是齐知远在记忆中第一次看到何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何逊又问了一遍齐知远刚才的问题,齐知远重新叙述了一遍,但他知道何逊已经听懂了,再问他不过是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他并不是很想知道,他可能就会搪塞过去,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很巧妙的话术,也能维持彼此的体面。
但在此时此刻,他有些讨厌这样“玲珑剔透”的何逊了,“报复”心理陡然升起。他并不是真的要听何逊怎么怎么不好过,他只是想知道何逊能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理解他,有过和他一样的感受。
如果夏虫不能语冰的话,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何逊的表情很微妙,齐知远看不出是因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好笑了还是他有点难以启齿。
何逊自嘲地摇了摇头,说确实是妥协。听到理想中的答案齐知远反而很惊讶,一股无力感卷席全身,在他眼里几乎无所不能的何逊也需要妥协吗……
何逊说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任自己去追逐理想,当然我也没有那么缺钱,“北欧time”拆迁了,拿到很大一笔钱。他刚送我的时候,市价也就三四十万,但其他东西的价格就没有涨得这么离谱。
我不把钱给他,占兄弟那么大个便宜?我给他个50万100万的,也没有意思。给他一半,我接下来靠着利息吃吃喝喝,又算什么东西?我全还给他,那我就得回家住,回家听父亲的安排。
“还能干嘛?”何逊苦笑,“我拿这钱开了‘北欧’,算他一部分投资,每年给他分红。”
“但我刚开始开‘北欧’,很大一部分靠的是人脉,这样又欠了人情债,被拉去相了好几次亲。”
“好在后来就逐渐成气候了,稍微自由点了。谈了几次恋爱,男的女的都有。”
何逊看着齐知远的眼睛,“我不是说出来给自己洗白,或者说博你同情。但谈的那几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婉拒叔伯们拉的相亲局。”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够资本掌控自己的婚姻,于是我参与进了公司的管理。”
何逊笑得很勉强,“等过几年大哥完全接手了,我也就能脱离了。”
齐知远拉住何逊的手,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迷失的。”
何逊脸上还挂着那抹勉强的笑,肌肉长时间维持之后变得很奇怪,“没有迷失,只是可能再没有那份心境了。”
齐知远几乎要落下眼泪,尽管他们想维持的心境并不一样,他安慰何逊,“没事,男人至死是少年。”
晚饭点了外卖,是炸串配啤酒,和何逊家结白的餐桌看起来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油薰香料的味道。
何逊的嘴唇吃得油亮亮的,齐知远没忍住香了一口。非常柔软,触感转瞬即逝。
小兄弟很礼貌地给了反应,齐知远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望着何逊,含着几分期待。
何逊兀自在扫尾,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齐知远开了一瓶啤酒,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何逊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吃串,还是韭菜串儿。齐知远偷偷踢了两下何逊。何逊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齐知远身上来,“会不会太快了?”
这种时候又嫌弃他快了?齐知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暗示他。
“我们不是说要顺其自然,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说完喝了一口啤酒想压压心跳,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呛到了,泪眼朦胧中听到何逊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