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何逊在“北欧time”的房间很大，兼有卧室和书房的作用。最开始，何逊跟齐知远强调的就是除了这间房和梁笑的房间，其他都可以去，爱住哪间住哪间。当然另外有房客时还要再排除房间，何逊原话也不是这样，不过总归是这么个意思。

    他和何逊从国庆开始逐渐熟悉起来。何逊会买很多书，也会借很多书，一袋子一袋子拎回来。可以说何逊爱看书，但绝不能说何逊爱书，没有其他陋习的何逊唯一的不雅可能就是在对待书上面了。

    也没有很过分，但类比爱豆与粉头的关系来说的话，就是爱豆“人设崩塌”了。一本书，一次性翻开看完的情况不多，何逊就会用封页夹着，前面后面倒还好，刚好停在中间的时候，封页就会硬生生地变“立体”。没有封页的，索性倒着摆，摆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除非是借回来的书，否则看到精彩之处何逊随手就一折，方便下次翻找。

    即使熟了之后，齐知远能进何逊房间借书或是按照单子帮他整理要还的书，齐知远还是不清楚何逊到底在看哪本，看完了没。有的书这次提前还了，下次又借了；有的书还立着，何逊说他已经看完了；一口气看完的书和没看的书放在一起，齐知远也难以揣测。

    何逊买的书还五花八门，梁笑说是地摊上三元一斤老板随手摸的，所以会有《房中术杂谈》《女人变美的100个秘密》，诸如此类何逊根本用不到的知识，然而更诡异的是齐知远亲眼看到何逊翻完了一本《中华风水秘笈》，齐知远宁愿何逊去看一点咿咿呀呀的言情小说。

    11月的时候齐知远和何逊已经比较相熟了，齐知远空闲时会坐到何逊的房间去看书。他在何逊房间看完的第一本是《红楼梦》，终于不是只闻其名不知内容的状态了。

    何逊之所以给齐知远一种传统的感觉，不是来自他的观念，而是源于他对习俗的遵守。

    何逊在立冬的前一个晚上泡了几大盆糯米，打算带回外婆家酿黄酒。他带上了齐知远，美其名曰观摩“传统工艺”。

    何逊的外婆家跟齐知远在乡下的老家差别不大，至于交通，如果自己不开车的话，也需要乘坐大巴才能到达。而这种城乡大巴，服务的可不仅仅是“人”。比如此时齐知远就正跟一只大鹅面面相觑，何逊脚边，也躺了一只金毛，眼勾勾地盯着那一大袋糯米。

    说是传统工艺，整个流程还是简化了很多。何逊外婆把糯米放到炕上的大蒸笼里面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何逊聊着天，大意是好好找份工作，谈个女朋友。何逊应着，话里话外都是挂心外公外婆的身体。

    糯米蒸熟了，和着酒曲放进缸里，剩下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冬至，虽说吃饺子是北方的习俗，但何逊外婆说何逊好不容易来一趟，得吃顿好的，中午蒸糯米又占用了炕头，只草草烧了个泡饭汤。

    何逊外婆开始揉面，到时擀饺子皮。外婆吩咐何逊去买点肉，齐知远便跟何逊去村口买肉，老实说，卖相不太好，在农村，买菜买肉讲究的就是一个“赶早”。不过他们也别无选择，勉强挑了一块过得去的五花肉交差。

    剩下的记忆就全是混乱的了，何逊父亲突然也到了，逮着何逊就是一顿臭骂，“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齐知远走出屋子，不好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但无奈何逊父亲骂嗓的声音实在太大，齐知远被动地听了一耳朵。也正是从这件事起，齐知远才对何逊的身世略微清楚。

    何逊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不抽烟，不嗜酒，不赌博，至于嫖不嫖，这个齐知远真不知道，想来也是没有的。

    他们还是没有吃上那顿饺子。大概也是因为齐知远在场，何逊在父亲骂声刚告一段落的时候就拉着齐知远走了，走到下一个村子乘车。很不凑巧，他们没有挤上最后一班大巴。

    他们又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辆第二天去城里卖菜的货滴，可以载他们一程。

    天色已经暗了，齐知远被大白菜围在中间，肚子饿得慌，他想吃肉，哪怕是中午那块油腻腻的五花肉，被何逊外婆切碎了和白菜碎拌在一起，也呈现出诱人的色泽。

    货滴停在城外，司机们打算在车里将就一夜。

    让齐知远来，压根分不清城内城外，h城改开之后逐步扩建变大，原来的老城墙，已然都在城内。

    晚上七八点了，齐知远频频看手表，不知道今天几点才能回“北欧time”。

    何逊带齐知远走了几步路，因为偏僻，周遭环境在晚上甚至显得阴森可怖起来。不过这份阴森在齐知远看到夜宵摊之后，就完全消失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围坐，磕着花生米，喝着啤酒。

    何逊点了两份三角饺，大概是想弥补之前的遗憾，还叫了两碗面汤和两瓶啤酒。确实饿急了，齐知远狼吞虎咽，没吃出味道。

    吃完就八点多了，他们打了一辆出租回去。

    何逊喜怒不太行于色，但齐知远在何逊的反应迟钝中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何逊走到后院，拿着啤酒坐下，齐知远心想好歹陪一下他。

    何逊开了啤酒，絮絮叨叨地讲一些事，包括这房子是朋友出国了之后送他啥的。齐知远真的觉得何逊挺好的，当然不是因为今天一路上都是何逊花的钱。作为一个富二代，何逊不败家，上面又有哥哥顶着，不差他一个人赚钱，何逊父亲干嘛发那么大火呢，还特意去外婆家骂。

    齐知远想到自己在病房里陪护母亲的父亲，他如果也去工地上干活，说不定今天也能在夜宵摊看见他。

    对于母亲，齐知远不想多谈，也不敢妄议。但对于父亲，这个辛劳沉默的男人，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乡下。

    “父爱如山”，父亲除了买房好像从来没有干涉过自己的决定，而卖掉房子买房，时间和暴涨的房价证明了这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对于h城，母亲走之后，齐知远是有些逃避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h城的发展前景，再说他内心还藏着一份遗憾。

    “想填哪儿就填哪儿吧。”齐知远不想用很鸡汤的形式去描述“父亲这句话一下子给了我力量”，不过事实也差不多。

    母亲病后，他就一直跟父亲聚少离多。齐知远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年，父亲还打电话来说，已经给他挑中了三十年精酿的“状元红”，这几年也没有再提了，甚至没有打来催婚。齐知远想，父亲的包容和善解人意就是潜藏在这种沉默当中。

    一说到黄酒，他又想起与何逊一起下缸的糯米。早就可以喝了吧，也不知道咋样了。齐知远小的时候就在酒席上，因为好奇尝过白酒，黄酒，还有啤酒，都不好喝。何逊那晚开的啤酒，也不好喝。

    现在年岁渐长，倒是能接受这种“难喝”来。生活真的能将人磨平棱角。

    齐知远加班加得头昏眼花，开不玩的会，数不清的bug。加上疫情好转，店铺复开，虽然没办法去消遣，至少增加了点外卖的花样。

    为了软件能够早日送检，齐知远连轴转了两个礼拜，到了五一才有一天歇。

    歇一天能顶啥用，即使睡满24小时，也补不回这段时间透支的精力。去上班的时候，齐知远仍然感觉精神不济，且没有工作的动力。

    因为忙和不忙的时候工作需要的时间差异很大，所以上班打卡时间定的比较宽松——九点钟。

    估计其他人也没歇好，八点五十分出头了，还有好些人没到。齐知远打算摸个鱼，把办公室整理一下。窗边的鹤望兰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想起来要浇水，已经枯了一半。

    早知道上次就该带给何逊，让他自己养。人家大老板可比自己这种打工人清闲多了。齐知远一边腹诽一边给鹤望兰浇水。

    不过软件比他想象中做的快，检验成功的话，发奖金就指日可待了。反而是这盆鹤望兰，不知道能不能被他养到开花的时候。

    初检报告已经传来了，没啥问题。问题在于，开放之后有些店铺又不愿意了，加上很多小店铺的数据，本来谈的就是入驻了才能提供。人家不想入驻也没办法，多一个平台，就多出一份佣金，哪怕取消抽成，骑手总要雇的吧，平台活动也总要参加的吧。“饿了么”“美团”两家已经形成气候，再分一杯羹可不容易，何况它胃口很大，除了餐饮，旅游业也想吃几口。

    这种事齐知远也没办法，他一个技术人员之前去搞推广就是极限了，没道理现在还让他去解决，他也解决不了。

    今天的美团红包很大，齐知远还是下手了，点了一份牛肉炒面，才12，这谁顶得住啊。他们的app到时要是每天给每个用户发这么多，销售量直接爆满，然后公司就会破产，他就会失业。

    失业了就去送外卖，齐知远自嘲，把塑料盒里的油汁倒出，扔进了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