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今天组员又没到齐，虽然本来就不强制一定要到公司办公，但在疫情之下看到空位置总是会多几分无奈，齐知远揉揉太阳穴，心想进度估计又要延后了。

    也正常，哪个软件开发是能够按计划做完的，老板不跑路不拖欠工资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齐之远清楚隔离在家就不要期待他们的效率，他们能工作就很不错了，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在钉钉上挨个发了催工的消息。

    没能按计划推进度，这个月奖金又要扣了，税后近六千，还完房贷勉勉强强度日，好在他一个大男人也花不了多少，熬过明年等股权兑现，每年年终有分红，手头就能宽裕不少，至于完成这个软件的奖金，可能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窗效应”，组员一下班全都走光了。齐知远慢吞吞的收拾着公文包，好久没这么早下班了，突然有些茫然，临时约朋友估计也约不来，疫情之下电影院也关了门。

    回去买点菜自己烧饭吧。然而一个很久没有烧饭的人总是会不小心烧多。齐知远强撑着扒拉完，看到油腻腻的碗碟，实在不想洗，或许之后可以买个洗碗机，但听说也不太好用。也不知道买了房以后在家吃了几顿晚饭。

    在h城，走着走着就会走到滨湖，这不是笑话。作为旅游打卡必备景点，加上本身占地面积大，几乎可以说条条道路通滨湖，当然也有家离滨湖近的缘故。齐知远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散步是什么时候了，只能说是上一次。

    说实话在这座城市待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几段特别能数得上来的回忆，工作之后的记忆甚至不如大学里清晰，不过大学生活也那样就是了。没谈恋爱，平平淡淡。

    齐知远被车灯闪了一下，蓦然回首看到了北欧茶庄。尽管他已经多次在同事和朋友之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什么隐藏的名流会所啦，实在太难预约了。齐知远的心还是怦怦跳了起来，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对北欧ptsd了。为了平复心神，他尽力回想那些在其他网红餐厅踩的雷，心中的期待却怎么也压不下。

    晚上回来还是得洗碗，齐知远被冷水刺激了一下，伸手去拧水阀，感觉到一手油腻，心想再过个几年，自己也要成为所谓的油腻大叔了。

    当关注一个东西的时候，似乎接二连三就会接触到相关信息。过了两天，有个朋友一早打电话来约他中午去北欧茶庄，说自己好不容易约到位置了，结果女朋友在居家隔离，出不来。

    齐知远清楚自己有很多个理由拒绝，也有很多个理由不拒绝。

    还是和兄弟聚一聚吧，他们也好久没见了，这疫情虽然在缓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放开。

    朋友在那头显得也很高兴，“那行，十点多来接你，你号码今天限行吧。”齐知远的愧疚在心里探出了脑袋，他和程千峰在大学同寝，关系一直不错，今天为了一点没来由的惶恐居然差点要拒绝他。

    北欧茶庄真不愧一个庄字，大堂就很大，层高估计有三四米，整体布置也很值得一提，不是那种特意做旧仿古或者说非常前卫的设计，古典与现代融合得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就该是这样的感觉。其实整体还是偏素雅的，但并没有因为这份“素”就因此觉得简陋，反而多了平和的氛围。

    很像那个人。

    程千峰还在那边絮絮叨叨，说：“远儿，真便宜你了，本来我和玫玫来，唉，你说这环境，我俩吃完饭再去滨湖逛一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多么浪漫啊。结果现在跟你，那可真是哲♂学了。”一会儿又朝他挤眉弄眼，“听说来这边的富婆不少，凭你的姿色，去勾搭个呗，下半生就不愁了。”

    齐知远反问，“你怎么不去？”程千峰一脸从容不迫，“我倒是想啊，这不有玫玫了吗？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齐知远无奈，“我待会告诉吴玫去。”程千峰这才罢休，没喝几口茶，又开始了，“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结婚没个影，好歹谈个对象吧。”

    齐知远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他用笑笑敷衍过去，转移话题。总还是有别的很多可聊的，像他们这行，吐槽甲方或者公司的事，三天三夜都讲不过来。菜上了，比h城的本帮菜清口很多，有道烤土豆放了茶末，解腻之余还减轻了几分土豆片的厚重，吃完唇齿留香。炸茄子的糖汁没有像当地那样和的是桂花，反倒直接用了茶花蜜，不见花瓣，却有花香。其他菜也都可圈可点。

    吃完，程千峰拉着齐知远上三楼，“听说那边露台能看到滨湖，看看去。”滨湖景象自然不用多说，怎么看都是美的，齐知远不恰时地感觉到一股尿意，他对正在和女朋友视频程千峰比划自己要离开一下。

    解决完个人生理需求，齐知远又久违地迷路了。在饭店迷路，听起来有点好笑。平时上班两点一线惯了，外出游玩也都是同几个地方，汽车还有导航，也没有什么迷路的机会，有效掩盖了他是一个路痴的事实。三楼设计了很多个包厢，它们看起来不说一模一下吧，也总能说差不多，而且走廊不是平平直直的那种，非常符合古人推崇的那种“曲径”。

    老实说，他现在只知道怎么走回厕所了，再走一会儿，可能连厕所也回不去了。齐知远看到前方有个茶桶，旁边放好了陶瓷杯，之前服务员在上茶的时候说过这些茶桶都可以免费接茶。齐知远接了一杯，很浓郁的茶香，一闻就知道是雨前茶——之前上的是明前茶。只是一个很正常的变化——再财大气粗的老板也不可能免费而且不限量供应明前茶。环境有些幽暗，齐知远傻愣愣地盯着陶瓷杯，注意到“北欧”这一logo藏在花鸟釉面之中，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掩饰般擦擦杯上刚才落嘴的地方，把杯子放到了另一个托盘，表明已经使用过，方便服务员后续的工作。

    齐知远闷着头走，七拐八拐之后眼前光芒大盛——他回到了露台。

    程千峰好像也没意识到他消失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总之他还在跟女朋友视频。

    齐知远走到角落，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滨湖后面的山，重重叠叠，都化作了白绢纸上渐变的青灰。水墨湖山，他好像突然悟了，非黑即白的东西很少，大片大片的灰才是世间百态。他卸下一口气，继续观湖。

    齐知远感觉身前忽然垂下了一片阴影，雨被挡住了，露台上人也少了很多。他还以为是哪个好心的服务员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雨水了也不知道打伞。”

    不会认错的，就算声音可以相似，也不可能那么巧合，日常会用节气的他只遇到过一个人。齐知远回过头去想打招呼，发现自己的前襟已经全打湿了，他感受到何逊平和绵长的呼吸，衬得他格外狼狈，还是像个小丑。

    何逊笑了笑，撑着伞陪他走回去。“谢谢。”齐知远憋出这句话。

    回去的时候齐知远坐在副驾，座椅摇得过于矮了，安全带勒着他的胸口，太闷了，窗外雨也下得大了。

    齐知远明知故问，“茶庄老板是何逊？”程千峰有点惊讶，“对啊，何逊，何家老二，听说去年老爷子还打算让他接手本家，被他拒绝了，本来以为是个草包废物，你看这几年何家做得越大发了，没少他的参与，真的，何逊嘛，有何逊色，不过他哥哥也挺厉害……”后面的话齐知远半句也没有听进去，何逊，何逊，有何逊色，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北欧茶庄做的这么好一点也不奇怪。

    齐知远偷偷瞟了两眼程千峰，他还沉浸在家产分割的预测当中，想来是没看到他和何逊一起打伞，也对，人在和玫玫视频呢，哪还有心思顾其他。

    齐知远定了定神，h城这么大，总会碰见的，有什么稀奇的，大不了下次不去北欧茶庄了。

    他一想到何逊，总会没来由的心虚和亏欠，其实说到底真的也没什么，何公子还会在意他？

    但齐知远还是感觉自己好像被识破了真身，回到那个自卑弱小的少年齐知远的壳子里去。除了一屁股房贷，自己这些年真是一无所成，他和何逊的距离，肉眼可见地变得更远了，无论是物质还是心灵。

    他还没有迁户口，他庆幸父亲当年的决绝，卖了老家的房子给他凑出买房的首付，房价已经差不多涨了三倍了，结果是他要还20年的房贷，以及一个在乡下的老父亲。对于h城，他在这里读了一年多高中，从大学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但他仍旧是一个过客。老实来说，他现在对日新月异的h城的了解，可能还没有在这读高中的时候多。

    但那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他也不可能一直读着高二。

    程千峰把他送到楼口，齐知远习惯性地客套，“上去坐坐？”程千峰摆了摆手，“下雨天车位不好找，我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