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20
“你和三叔,很要好吧,”若不是十分要好,三叔怎会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窝藏萧氏皇族的孩子,这可是能给整个罗阳侯府带来杀头之祸的大罪过。
三叔年少体弱,常年在皇城求医,直到与吴氏成亲前一年,才回到罗阳府上安顿长住。定是在那个时候,三叔与这位同在皇城长大的周家世子攀上了交情。
印象里,三叔是个很温和的人,话不多,空有才华,却因为病体,不能与两个哥哥一般,操劳经营侯府的生意。她小时候跟弟弟玩闹,满院子的跑,就常见三叔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湖心小亭子里看书。
很难想象,那样的一个温和的人,是如何毅然决然的把自己亲生的孩子,推向了必死无疑。
沈媛一问,让周闻笙回忆起少年时光,他们的确要好,沈三哥住在皇城那会儿,陆二哥与他,整日翻沈三哥的院墙,提着皇城醉香楼的女儿红,醉解千愁,边喝酒边描摹满志踌躇,朝堂宗庙,鞠躬尽瘁,一骑万里,守土开疆。
可命运这东西,谁又能说的准呢?
转瞬数载,富贵荣华,悠悠而逝,宫阙万间都做了土,能活在人世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连萧恪都已经八岁了,想他第一次抱他时,还是小小的一只。
这八年,他身边尽是伪帝派来的探子,即使他把孩子给了伪帝,伪帝依旧不信他,小皇子尚在人世间的传闻,民间从没断过。他在青崖山习剑,安下伪帝的心思,费了很大功夫,才脱身下山。一向智谋过人的沈三哥,当年将孩子换成自家姓氏,藏在罗阳侯府里。
早在三个月前,他来到罗阳城,闲逛了几天,确定无人跟随,才翻墙入了侯府。可小皇子并非他想象中的锦衣玉食,更没有沈三哥承诺的那般无忧无虑,而是可怜兮兮的跪在冰冷地面的无助小可怜。
沈三哥去的早,不知那吴娘子心胸狭隘到连一个无辜孩童都容不下。
他愤恨之时,见到了极为狼狈的沈媛,匆匆而至,推门而入,护下沈峦。若不是沈媛出现,他定给那三娘子狠狠的教训。可家大房忽然冒出来,还把恪儿带走了,他才收了毁人容貌的心思,想沈家这是演的哪一出?
之后,他不是跟着沈媛,就是跟着沈峦,藏在暗处,无人知觉。所以他知道沈媛常去戏园子听戏,也知道她在罗阳地界的名声极差,却深得凤潇郡主疼爱,知道她对沈峦的好,突如其来,毫无缘由。
他找遍侯府各个角落,依旧没有玉玺的踪影。
想起沈媛莫名其妙对沈峦的保护与关照,十有八九是因为发现了沈三哥留下的玉玺,和狸猫换太子的秘密。
沈姑娘有所图谋,早在他意料之中,方才还义正言辞的要他许诺三件事,如今却是怏怏不乐。
“你是在难过吗?为死去的那个沈峦?”周闻笙问。
他亲眼见伪帝摔死婴孩,心有愧,却不悔。只有萧氏皇族的血脉保住了,王朝才有希望,天下百姓才有未来。
沈媛的确难过,却不是为那个替小皇子死去的真正的沈峦。那个刚满月即死去的孩子,只是挂着她亲人的名头,从没与她的生命有任何交集。
与她亲近的,是瑞雪院里这个尚且不知自己尊贵身份的乖巧善良的小孩。
他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能此生不会再见。但这是他的命,命该如此,她挡不得,沈媛压抑住不舍之情,“还有一件事。”
“你说。”
“第三件事,我要罗阳侯府,要沈家,失去权势,破败落寞,我要沈堂失去爵位,余生日日都活在噩梦里,之后,罗阳侯府的全部产业尽归我所有。不过这件事,你要等我祖母过世后再做。”
“好,”周闻笙没问缘由。大房的姑娘,因为父亲早逝,被二房夺走本属于她的一切,心里生了恨。她在这个家里嚣张跋扈,无人敢欺,但人情冷暖,从不仅仅在表面的刻意。
虽然小姑娘的请求,听起来十分可笑,做起来也十分麻烦,可若他真的要把萧氏的江山夺回来,十有八九都与这位日日为伪帝歌功颂德的沈侯爷,做不成朋友。
沈媛伸手,“击掌为誓。”
周闻笙伸手击掌。
“跟我来,”沈媛迈开步子,向着后院的池塘走,一直走到池塘旁边站定,指着水底,“你要的东西,就在下面。”
周闻笙那张三分笑意的面色,瞬间铁青。难怪他寻遍全府都寻不到,沈三哥断不会这么个藏法。那可是南楚的传国玉玺,被沈大姑娘随随便便扔进池塘底。
“三叔放的地方,太容易找到了,以防万一,我换了个地方藏。除非哪天,罗阳侯府的池塘一干到底,否则任谁也找不到它,”沈媛洋洋得意,她只管着藏,不管着取。至于怎么从池塘里找到并捞上来,得周闻笙自己想办法。
周闻笙却没急着打捞,诺大的池塘,天知道玉玺落在哪里,不能操之过急。
“你打算何时带阿峦走?”沈媛问。
“谁说我要带恪儿走了?恪儿不是住的挺好的?”他本就想来看看,小皇子过的好不好,然后取走玉玺,却从没想过现在就带小皇子离开。
沈媛惊喜万分,“你……你不带他走?”
“我说过要带他走吗?”周闻笙低头看池水里游来游去的鱼,“伪帝势大,皇城局势动荡不稳,恪儿还小,涉世未深,与其勉强入局,不如住暂在罗阳侯府,学些本事。且有你这个长姐护着他,我很放心。”
“阿峦住在瑞雪院,自是无人敢欺他,”沈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还不够,恪儿将来要走的路,凶险万分,他离开侯府,起码要有自保的力量。罗阳侯府的文课师父尚可,武课师父完全不行,以后有我教恪儿武功。”
“偷偷摸摸的教他吗?”沈媛想了想,“阿峦学的拳法,一看就不是出自侯府,连我都能看出来。若有人发现,与祖母去说,祖母问起来,阿峦是不可能糊弄祖母的。你既然想教阿峦,何不正大光明的入我府门,做阿峦的师父?我只说阿峦武功底子薄,跟不上武课的进度,需要另行请个师父教基本功,张贴告示,不问出身,能者居之,你定有办法编排个身份混进来,我选了你,天衣无缝。”
沈家大房的姑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妙人。小小年纪,出身宅门,娇生惯养的,倒是有几分当年她祖母凤潇郡主的胆色与智慧。
周闻笙思索片刻,他住在侯府里,的确比整日来回翻墙,好上许多。
沈媛立刻就转去了求祖母。
老太君吐了口烟,让沈管家在府卫里物色个合适人选,听沈媛说,“府卫都是西原行伍出身,没个轻重,沈峦还那么小,磕着碰着,孙女都心疼。”
“阿媛已经有人选了?”
“还没,不过,孙女想从府外选个江湖高手,”沈媛与祖母形容,“飞檐走壁,一剑封喉。”
老太君拍了拍孙女水嫩的小脸,小姑娘大概戏文看多了,不过她并没有扫沈媛的兴致,“阿峦住在瑞雪院,瑞雪院你最大,你说的算。”
“谢谢祖母,”沈媛就知道,祖母一定顺着她。
“湘儿出嫁在即,二娘子说你的瑞雪院,也得装饰一番,柴公子亲自来迎亲,不能丢了罗阳侯府的人。且挂上红绸灯笼,也能沾沾喜庆。我知你肯定不乐意,可阿媛啊,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得向前看,你说是不是?”
沈媛低头,许久才说话,“装饰可以,但我自己挂,我不想二房的人进我瑞雪院,灯笼与红绸的花样款式,也要我自己选。祖母,不是孙女不愿往前走,是前面根本没有路。”
氤氲的烟雾有些呛人,呛的她眼里全是水,她使劲憋着,决不能在祖母面前掉一滴。
“谁说没有路的?阿峦那孩子,我给你留在身边,你跟着他走,会找到路的,”老太君含笑注视着孙女。
告别祖母,沈媛回到瑞雪院,沈峦已经等在门口,“阿姐……”
沈媛装作生气,像是没看见,直接进了屋子,碰的把门关上。
“阿姐,是阿峦不好,你别气了,”沈峦挪到门口,继续承认错误。院里,丫鬟们全都吊着一口气,大姑娘一贯疼爱小少爷,从没对他这般冷漠态度。她们心里一时半会都判断不定,小少爷失宠了,还能不能留在瑞雪院。
沈媛养腻了孩子,转回头肯定又发疯折腾她们。
屋里的沈媛,听着沈峦小心翼翼的道歉,几次想推门而出,又想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不足以平她乍见周闻笙时的难过之意。
就一炷香。
沈媛盯着屋里的香炉,等这一炷香燃尽,她就出去,与沈峦好好念叨念叨,诚实乃为人之本,尤其是对亲近之人。
凝香燃烧的极慢,沈媛绕着桌子走了几圈,眼看着怎么也不见短小,凑到香炉前吹吹吹,让它快点儿烧。
沈峦许久没说话,该不是走了吧,想自己平时对他那么好,他对自己怎一点耐心也没有,沈媛越想越郁闷,见香到底,立刻起身。
推门而出,她吓了一跳,只见沈峦跪在门外,双手托举一根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惩罚下人的鞭子。
“阿姐罚我,”沈峦见沈媛出来,双手举高了些,“阿峦有错,不该欺瞒阿姐。”
这些日子,阿峦与她越来越亲近,她几乎把他当成了活泼开朗的小松,却是忘了他原本的性情,三娘子长年累月的虐待与厌弃,让他从小就敏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活着。
“阿峦武课总跟不上,师父忽然出现,说他能教阿峦武功,只是师父不想外人知道此事,或有隐情。阿峦不好细问,不是有意欺瞒阿姐,”沈峦低垂眉眼,不知道过后的解释,阿姐愿不愿听。
沈媛拿起鞭子,顺手就扔到一边,“知错就改,以后还敢不敢骗阿姐了?”
沈峦摇摇头,他再也不会犯了,“阿姐不生气了?”
“生气如何,打你出气呀?”沈媛把小孩拉起来,对窗外齐齐跪着的丫鬟小厮说,“以后这些鞭子呀,棍子呀一流,都不许出现在瑞雪院。”
丫鬟小厮连忙爬起来办事儿,沈媛拉着沈峦的手,发觉沈峦真的长高了,“想不想你师父住进瑞雪院,日日教你?”
沈峦眸色一亮,却不知沈媛什么意思。
“二房都给沈姜单独请师父了,我为何不能?我跟你师父说好了,等过几天,光明正大的请他来做你的师父,”沈媛还与周闻笙说好,暂时不说破沈峦的身份。
沈峦还小,伪装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太难了。
“阿姐待我真好,我定努力考上功名,将来有一番作为,决不让阿姐失望,”沈峦手心暖暖的,阿姐的手很软,很温柔,每每让他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