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五曜【04】
云上温谷。
镂花的轩窗, 透进几缕香风。
冰心给花榻上的士子上药,纱绵沾过沁凉药膏,轻轻抹至郁子幽臂腕上的几缕划伤处。
冰心语含疼惜道:“士子, 您的伤是如何来的,花界的伤药怎对您的伤无甚效力, 昨个方敷了药,今个还化了脓,要不要请昙花花士来瞧瞧。”
药纱触及伤口, 惹得郁子幽倒吸一口凉气。
伤她的那口探子不知是何来历, 口吐残剑, 剑上不知沾了何种粘液,使她被划伤的是皮肉极难愈合。
“不用, 一点小伤。”郁子幽抑声道。
“士子若不喜昙花花士, 可让海棠秋菊花士过来瞧瞧。”冰心尽力规劝, 毕竟士子一向爱美,往日精心养护着肌肤, 若被这小伤落了疤,倒是可惜了。
“哪个花士也不想见。”郁子幽默默阖了眼睫。
自她当了这代理花神,除却昏迷不醒的芍药花士,剩余三大花士,尤其幽昙,每日来催她料理花界事物, 隔三差五还要考问《万花典》内容。
她哪有心思读什么花典, 处理什么花界事物,一个花神竟被三位花士多番监督叨扰,这个花界之士,当得憋屈。
顶着橙黄小柿饼的结巴花灵匆忙跑来, 进殿时被木槛绊倒,方抬首便急慌慌报:“花神,魔魔魔阴王朝赫赫赫连断打打打打上了云上温谷,三位花士拦不住,已受重伤,花神快快快快去看看。”
郁子幽立刻打花榻起身,随即掌心幻出溯水花杖。
难道赫连断还记着上次被困簋门堑之仇,可为何这时才来。再说,将他困至簋门堑的,是那株祸水仙,帮凶乃狐族,当时她在阴谋困束魔头的事上,未出什么力,魔头莫名打上云上温谷究竟为何。
难不成是祸水仙给他吹了枕边风,记恨她上次将她关入鸳鸯牢,派了两个丑狐辱她之仇?
郁子幽见到一身墨袍卷发的赫连断时,四周花灵皆倒地痛吟。三大花士更是以灵器撑身,脸色煞白。想来方才已经了一场恶战。
赫连断瞧见踏莲而来的郁子幽,抬了抬淌着血迹的长指,“我家君后出自花界,本君不便在花界杀人。识相的,交出溯水花杖。”
幽昙花士捂着心口怒道:“荒唐,溯水花杖乃我花界至宝,怎能你说要便给了你。”
赫连断淡淡望了郁子幽一眼,“直接给,还是要本君夺过来。”
郁子幽自知远非魔头对手,并不想与之打斗,宽袖一扫,于一阵浓郁紫雾中消隐。
待紫雾渐散,赫连断微微眯眸,“不识好歹,待本君揪你出来,必拧下你脑袋。”
云上温谷瞬间被层层魔煞之气蔓延,以万花殿为中心,呈辐射状越散越大,万花千植被魔煞之气侵体,百花凋零,万株枯槁。
最终,赫连断于一汪驾着廊桥的莲潭内,发现郁子幽的痕息。
郁子幽早已幻出法身紫莲,隐在万千菡萏中央,随着魔煞之气的逼近,她忍不住心窒,竟这么快被寻到。
本以为她会被魔头一掌劈出水面,或直接扯掉莲身,却迟迟未觉暴虐袭身,只听得赫连断幽幽道:“紫莲。”
谭中紫莲漫上一层幽光,郁子幽幻做人身,脚踩潭水,鹅脸蛋氤着淡淡水雾,长睫朦胧,清冷美目勾魂摄魄。
赫连断一挥手,溯水花杖落至掌心,他蹙着眉峰,望向仿在天水一方的郁子幽。
—
草二因往剪花坊,与郁子幽打了一架,受了些内伤,不得已灌了祝融长老的三帖苦药汤子,忍不住拿玉珏连通温禾,同她家苗宝诉苦。
草二捏着鼻子,灌了半碗汤药后,瘪嘴道:“苗宝,你可没见郁子幽那副浪荡劲,点了四个小美男陪她一人,又捏肩又捶背又喂果子又喂酒的,那几个小公子呀面皮嫩得很,你说她给人当祖宗的岁数了,怎忍心让嫩嫩嫩嫩的小公子伺候她,可见当初那个端庄清冷的高岭之花是装出来的,依我看,她骨子里就浪。”
温禾已听草二吐槽了好半晌,俨然未有收尾的征兆,她干脆坐到院中雪柳树下,吹着舒爽的小凉风,继续听小草默叨。
草二瞪大眼睛,“苗宝,那是什么树,像长雪的柳树,好漂亮。”
温禾随手扯了一束倒垂柳枝,轻轻一晃,万千雪花扑簌簌坠落,地上落了一重绒花。
她唇角攒个笑意,“此乃雪柳花,唯魔界方有。”
草二一脸羡慕,“好想亲眼瞧瞧,亲手摸摸,想不到魔界的风景甚好,树也生得浪漫。”
“你来魔阴王朝找我,不就能亲眼瞧见。”温禾脱口道。
草二怔了下,“真的么,魔头不会打死我么。”
“怎么会,你是我娘家人。”温禾笑吟吟说。
草二露出猥琐一笑,忙翻箱倒柜打包衣物吃食,“我这就去找你,若长老不许,我便偷着去。当初来仙山是因你再这,你都不在了,这破山又何好呆的,日后啊,你在哪我这根草便于哪里生根发芽。”
肚兜绣鞋内衫各装了几件,离不开的小草抱枕亦塞上,又想到最喜爱吃的几树果子,于是疯跑出去,现摘几颗少室山特产的灵果当干粮。
万一,偷溜出去,惹怒三大长老,彻底将她自少室仙府除籍,她日常吃惯了的几味果子,再难轻易吃到。
云汲迈入小草房的嵌花门,里头空无一人,案几上空,浮着蟠龙玉珏,里头映出一道影子,单手支在雪柳树下小香案上,啃着花皮瓜。
对方卧坐,留一个清隽侧脸,完全不看玉珏内的景象。云汲猜,许是之前水仙草二正拿玉珏连通,草二那株疯草想到什么,便出去了。
云汲未出声打扰,只静静瞧着玉珏内吃瓜的水仙。
看得出,她颇喜食那花皮瓜,一角吃完,又拾起一角啃,啃得腮帮子滚圆,汁水顺唇角淌了几滴,云汲手指微微一动,有帮人揩去唇角甜汁的冲动。
倏地,一声清脆鸟鸣自长空传来,温禾停了啃瓜的动作,抬首瞧见朗云霁空中划过一道青光,青光拖着老长的细线,直朝归息殿划来。
是鸾鸟。
温禾兴奋起身,鸾鸟拖着灿尾飞到温禾身前,抖着翎羽鸣叫几声,最后化作鸾扇,直扑进温禾怀中。
温禾轻轻抚摸鸾扇,“是雪苋放你来同我团聚。”
鸾扇抖了抖。
温禾正握着扇柄一顿乱亲时,一道暗影划空,眨眼间赫连断落至身前。
温禾笑弯了眼,抓住对方的袖口,“你来的正好,你看我扇子回来了,如此方便的出行坐骑莫要辜负了,我打算去少室山接我的草朋友来王朝住些日子,你不反对吧。”
赫连断觑着蒜苗眉眼间的期冀,故意冷着脸道:“不成。我魔阴王朝容不下仙人,说不定被你招来探子。”
温禾晃了晃对方的袖子,软着嗓音道:“什么探子,你被商弦月附身了不成,你当我是雪苋。再说我同草二相熟多年,她哪里有做探子的能耐,你就让我去接她来陪我说说话么。”
赫连断板着脸,不回话。
看来有回旋的余地,温禾踮脚,凑近赫连断,往对方唇畔轻轻一琢,又快速站回原地,娇糯道:“好嘛。”
赫连断仍旧冷颜,眸底却染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柔色,“让鸾鸟去接,没我陪你出行,我不放心。”
还得哄劝大魔头放小九九归来,温禾稍作妥协,鸾扇抛空,“去少室山接草二。”
鸾扇化作一尾长鸟,展翅飞天。
温禾扯着赫连断袖子,往雪柳树下的蒲团上坐,“你去了哪,我做了蜜里调油糖给你,你尝尝。”
温禾全然忘了浮在万千雪柳枝中的玉珏,云汲眼瞅着纤细白嫩的玉指,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贴至赫连断唇畔,赫连断颇自然吞下,咬走糖球的同时故意咬了下对方的指头,惹得身侧姑娘颊侧酡红,嗲声拍了对方一把。
云汲袖下修指微蜷,眉眼爬上几丝霾色。
温禾又捻起一颗糖球,贴到魔头唇畔,“这次不许咬我,不然下次不给了。”
赫连断蓦地将眼前少女拉至怀中,一手揉上对方头顶,一手挑起对方下颌,“何时洞房。”
温禾呆怔,指尖捻的糖球咕噜噜滚地。
她稍稍推开对方,耳根红透,“不是……不是假的么……我们的婚事是假的……”
赫连断淡淡勾笑,将蒜苗又扯回怀中,压低头颅,逼近对方绯红娇颜:“是么,我看你已毫无压力带入君后一职,放了狐姬又放仙人,放狗咬人还放走人家小妾,比我这个君上还要威风。”
“哎,意外啊,纯属意外。”
“脸红得像猴屁股,可是害羞了。”赫连断饶有兴趣道。
“……你毒舌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赫连断一手揉上蒜苗柔软的耳垂,“我记得,你并非是个容易害羞之人,想来是我们魔阴王朝风水养人,再是彪悍的蒜头,亦会将人养得水灵娇软。”
温禾打了下魔头的手背,“哪有形容姑娘彪悍的,还有,我才没有害羞。”
赫连断再压低些头,喉咙里闷出的旖旎音调,“是么。”
温禾心底咒骂自己,她何时变得这般忸怩了,不行,得改正,气势不能输,一定掌握士动权,于是挺身勾住魔头的脖颈,士动将唇贴上去,交缠的鼻息间,她哼哼道:“谁说我害羞。”
两双唇畔撕磨,沁风拂过,万千雪柳枝摇摆,晶莹细小的雪绒花簌簌落下,沾了玉石桌案,点了蒲团,缀了一双人的眼梢发尾……
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惊动树下缠绵的两人。
温禾循声望去,是玉珏内,小草房窗台的一盆水仙缀地,腻瓷白釉盆摔个粉碎,地上躺着半开的一株水仙。
房内,并不见人。
草二扛着半麻袋果子,打绕着凌霄花的篱栏门走进时,恰好撞上自屋门迈出的云汲。
草二紧了紧肩上麻袋,颠颠跑去,开门见山道:“大师兄,我想去魔阴王朝陪温禾,我是这么想的,待我去了魔阴王朝,定密切注意魔界动向,魔头行踪,没日没夜监视,好将一手消息报予仙界,我……”
“去吧。”
草二猛地截住后头的话,咬了舌头,不可思议,“丝兄答应了?”
云汲颔首,“多陪陪温禾,她一人待在魔域,定孤单。”
“那长老可同意。”草二悦红了小脸。
“我自会向长老解释。”
草二打麻袋里掏出一颗最鲜亮的灯笼果,递给云汲,“云汲师兄简直是仙门活菩萨。”
云汲抬了云袖,接过果子,唇畔僵涩一笑。
—
冥界的蜃海落了雨,雨滴惊了蜃河的亡灵,一圈圈碧色幽魂往来游蹿,仿似划过河底的颗颗流星。
河岸垂钓的小三生捂头跑开,避去浮空庵檐下睡大觉。
庵内,甘了了端着一面雾镜,颤颤巍巍挤着舌尖上的水泡。
杀千刀的夜惊华难得出门,被东方死神叫出去不知干啥,反正不带他。
自上次温禾带着赫连断大闹冥府后,他一日未曾出过这座浮在蜃海下游的庵堂。
每日熬粥煎茶刺绣背诗,干着娘们爱干的事,他已忍至极限。
拿绣花针挑净舌尖的一层火泡,他决定放手一搏,趁夜惊华不在,越狱冥界。
甘了了抓了把碟子内的葡萄干往嘴里仍,贼眉鼠眼走出庵堂门。
檐下玉阶,躺着睡得像二傻子似得小三生,小三生旁卧着打盹的火麒麟。
那头畜生见他打庵门探出脑袋,立马精神了,起身后刨着爪子直觑着他。
甘了了施出全身灵力,方破开浮空庵的结界。伴着半球状的结界咔嚓一声响,意识到囚犯即将越狱的火麒麟,晃着着火的大脑袋朝一身黄纱的甘了了扑去。
破开夜惊华的结界,已透支了甘了了的体力,他抹着额心渗出的豆大汗珠,堪堪躲过火麒麟的第一轮攻击。
火麒麟瞪了瞪熊熊燃烧的大眼珠,蹿火的长尾一摇,又瞄准甘了了。
甘了了跳大绳似得避旋,这头畜生平日与夜惊华形影不离,这会未曾带出去溜,分明是特意留下对付他的。
火麒麟乃上古神兽,威力不可小觑。这头麒麟被夜惊华养得畸形,专爱咬人胳膊,不咬断绝不松口。
他担心与这畜生打长久战,引来冥卫或夜惊华,干脆一撩纱袖,献上自己一只白净胳膊。
甘了了逃出冥界后,左臂管空荡荡晃着,但他终于闻见自由的空气,倒也喜大于悲。
昂首挺胸,踢方步,沿路滴淌一地血珠,甘了了正沉浸于自由来之不易的感慨中,被一位罩着银桐面具的挺拔身影,拿桐花枝截住。
甘了了盯着对方面具,研究好半晌,激动地扑过去,“花尊无相,你他娘的失踪好几千年,老子以为你死球了。”
思筠不客气道:“我知道你活着就成了。”
推开只剩一只手,却还对他上下求索揩油的甘了了,“你胳膊呢。”
“哎,为我的自由献身了,来年我定给我伟大的胳膊筑个坟头祭拜一下,不枉它死得其所。”
思筠望一眼冥界界门,“可是偷跑出来的,可是没地去了,正好,随我回花界吧。”
甘了了走投无路,随上对方脚步,尤自怀疑嘟囔着,“你小时候心眼就贼多,闷不吭声算计人,你可是专门来冥界门口堵我?揣着什么阴谋。”
“哪有,想多了你,咱俩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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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未曾料到,鸾鸟打少室山驮回的不止一根草,还有杜棉棉,甚至念奴。
草二对着归息殿院中高大浪漫的雪柳树一顿词穷赞美,这才转回脖颈解释道:“本来是我一个人来寻你,可你晓得,小棉花是个闲人,听闻我要来你这蹭吃蹭喝,非得跟来。至于念奴,是打魔阴王朝门口瞧见的,然后便一道捎了进来。”
念奴玉掌一摊,显出个幽光熠熠的榧木匣子,匣盒自开,露出一只泛着清凌凌光晕的镂花熏球,“此乃狐族特有的无息香珠,配合隐身符咒,一丈开外,绝不会被人察觉,比灵犀香囊还要好用。”
她将熏球系在温禾腰侧缓带,“狐姬们同我说了,是你放她们自由身,其中有个狐姬乃我远方堂妹,我是特来感谢你的。”
温禾垂眸,瞧了眼精美玲珑的香熏球,笑着握上念奴的手,“你不怨我就好,毕竟魔阴王朝发兵青丘,死了你那么多族人。放走几个狐姬算不得什么。”
念奴笑笑,“怎会怪你呢,是青丘该有的劫数。”
草二摇了摇倒垂的雪柳枝,惹一头雪绒纷纷,她拿手扇着眼前的绒花,“我们毕竟同门一场,彼此之间不生嫌隙最好不过,念奴你心胸宽广,深明大义,不拘小节,小草我佩服。”
温禾领着三位姐妹,满王朝逛游。
稀云缭绕的碎碑路上,瞧见几个宫娥手捧玉托,朝灯火粲然的一个殿宇行去,玉托上叠放几款女子衣物。
温禾疑惑,往日墨护法的觉情院对面的那座殿宇是空的,何时住了人,还是个女人,她问落至最后头的宫娥,“不言宫住了何人。”
宫娥手捧一双绣了紫莲的金线绣鞋,“回君后的话,是君上新带回来的姑娘。”
宫女已走出好一段距离,温禾仍怔至原地,被草二拿手往眼前挥了挥方回过神来,几步随上众宫娥脚步,迈进不言宫大门。
里头宫婢成群,亭台寒池,花卉茵茵,修葺一新,院角竟豢养几匹双翼战马。
打死温禾亦想不到的是,不言宫住的人,竟是郁子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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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猛地推开归息殿大门,怒气冲冲逼近桌案,一把夺过赫连断正欲吃进嘴的一颗糖球,“为什么郁子幽在魔宫。”
赫连断唇畔勾起半弧圆,盯着怒发冲冠的蒜苗,“醋了?”
“屁,才没有。你回答我,她为什么住进了魔阴王朝。”
“自然是本君抓她来的。”
“抓?”温禾冷笑一声,回味道:“你这个魔头待俘虏真不赖,不但赏个宫住,且派一堆人去伺候,我简直要忘了,我当初也你的俘虏。”
赫连断握上对方玉腕,微微颔首,吞了捻在玉指间那颗晶莹剔透的糖球,坐回御座,方有条不紊道:“之所以用抓这个字,是因她本不想随我来,是我强行将她掳来,她同我并无仇怨,这才善待于她。”
温禾愈听愈不可思议,“善待自你口中说出,新鲜得很,小九九还关在月亮窟,你怎会莫名善待一个姑娘,难不成,你喜欢她。”
赫连断玩味一笑,“说你醋了,还不承认。我带她回宫,自有我的道理,并非你想的那般。”
温禾望了赫连断几眼,扭头走了,走几步又折回,端起案上一碟糖球,走出门去。
糖不给吃了。
赫连断瞧见娇俏背影消失于殿门口,哼了声:“小气。”
赫连断不肯透露掳来新花神的缘由,温禾不知如何向三位同门解释,只好摊摊手。
温禾让黑檀往雪柳树下支开个火炉子,又着人搬来丈长玉石桌,由草二念奴打下手,做了一桌好菜。
雪柳树下,温禾烤着脆皮五花鹿肉时,天色已黯,雪柳溢着莹光,拂了满院浪漫。
她拿小蒲扇扇着炉内彤炭,“怎不见小棉花。”
草二调着酱料,“那个疯棉花不知哪里疯去了,这顿饭一把手也没搭,一会非得多灌她几盏酒才给饭吃。”
念奴将坛内酒往案头的空盏里倒,“从未尝过魔界的酒,闻着倒是好酒。”
草二忍不住将鼻头凑往念奴手中的酒坛,鼻头抖得像只小狗,打个喷嚏道:“好酒好酒。”
此时,杜棉棉风风火火打殿门跑来,一脸神秘道:“老娘想骂街。”
略带同情的眸光瞥向温禾,杜棉棉咽口吐沫,继续道:“水仙,你抗住啊,我提醒你了啊,我说了啊,那个郁子幽勾搭了赫连断。我偷偷潜入不言宫,瞧见赫连断与郁子幽下了近乎一个时辰的棋,郁子幽那双狐媚眼抛啊抛的,快抛得抽筋了还再朝赫连断抛媚眼。”
见温禾表情还算平静,杜棉棉忍不住骂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人人都喜欢郁子幽,她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裹正被她勾了魂去,怎么大魔头也上她的道。”
她扯了下念奴,“你白顶狐狸精的名,瞧瞧人家才是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草二草了一声后:“我想摔杯。”
草二忍住摔杯的冲动,转眸盯着温禾:“苗宝,我当初是极其反对你同魔头在一处,可上邪古墓的那面破镜子内,被你俩的演技感动,我倒戈了,现下才知我冲动了肤浅了,本以为魔头这类的性子若动了情,定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踏实郎君,不料亦是个花心大萝卜。她喜欢谁不好,偏喜欢郁子幽,念奴说得没错,郁子幽除了脸生得好,简直一无是处。你同魔头方成亲不久,魔头就喜新厌旧,天杀的啊,休了,苗宝,咱休了他。”
温禾放掉肉签子,道了句你们先吃,走出归息殿大门。
草二本欲追出去,被杜棉棉截住袖子,一脸感同身受道:“水仙需要冷静,她是要寻个无人地界大哭一场,我与她难姐难妹同命相连,我懂。”
念奴颦了秀眉,“你们两位方才说话太过直接,将人刺激到了。”
杜棉棉:“我提醒她了啊,对吧,草儿。”
草二擎起一盏酒,对空伤怀,“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男人啊,靠不住。”
白乌于探消息方面乃一把好手,温禾打算向白护法问问关于魔头让新花神入住魔宫一事。
白白苑屋顶,白乌自春正浸着小风,对月饮酒。
白乌瞧见水仙入了苑门,手中酒一抖,“你看君后那两步走,像不像怨妇。”
自春:“我看你像怨妇。”
白乌飞身而下,翩翩雪裳落在正满院子寻他的水仙面前,“君后大半夜寻属下,可是来寻问关于不言宫那朵紫莲之事。”
温禾:“讲,有赏。”
—
温禾返回归息殿小厢房,满面惆怅。
据白乌探得,君上本是去花界云上温谷抢夺新花神手中的溯水花杖,新花神逃遁莲潭,隐至万千菡萏中央。
君上得见新花神法身清幽圣洁,娇艳无双,当即被勾走心魂,于是将新花神强行掳回魔阴王朝。
白乌道,这些是花界传来的小道消息,具体如何,还有待探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君上得见新花神法身,生了恻隐之心。不知是那朵紫莲美得出奇,还是另有隐情。
其实,她在佛国客栈,佛祖的掌心浮屠内,瞧见宫内寒湖中,那朵救下李断的紫莲,当时只觉眼熟。
那紫菡萏虽未曾露脸,但那声音并不陌生,她若没猜错,正是郁子幽。
三位同门未歇,一直待温禾归来。
见水仙这副悻悻而归的模样,赶忙给人沏茶倒水揉肩捏背,三人采取车轮战术,一面安慰着人一面咒骂郁子幽。
杜棉棉递给人一盏热茶,忍不住问:“你去接魔头了,他不同你回来。”
温禾摇首。
草二急了,一掌拍碎案上茶壶,“你都如此放下脸面尊严求他回心转意,他都不肯,这种渣男趁早甩了,否则留着过年么。”
说着,风风火火收拾包袱,“走,咱这就走。”
念奴拦下忙着往包袱里装点心的草二,“稍安勿躁。”
温禾浅嘬一口花茶,又嘬一口牙花,“这次,真遇到麻烦了。”
她将赫连断儿时遇难落水,被湖中紫莲救起的事,同三位姐妹唠一遍。
草二一拍脑门,“原是报恩。”
“不对,报恩方式千万种,不至于将人接回魔宫,大半夜同人下棋,这有猫腻。”
温禾道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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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婆娑,莲香醉人。
念奴腰系无息熏球,捏了隐身诀,悄无声息出了归息殿,前往不言宫,报告新出炉的一手消息。
郁子幽站在殿院,望魔阴弦月,不禁仰首大笑。
不料,当年她遇天劫被雷火劈赶,无意入了人界深宫一汪寒湖,救下的小童儿竟是五百年后叱咤风云傲视六界唯我独尊的大魔头。
她拖着旖旎裙裾,缓缓行至花几架上,精心养护的一株水仙盆景前。
涂着艳色蔻丹的玉手,扼住水仙的细嫩绿茎,毫不怜惜,将水仙自泥土中拔起。
郁子幽声调幽魅冷冽,“既是这样,我便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