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半卷经【12】
简宁公主连着半月, 未去白宁寺,连每月中旬一次的进香也免了,甚至宫门亦不出。
杏初见公主心绪不宁, 即便是抄着佛经,也会没由来的发怔, 呆呆木木不知在想什么,而且一呆就是好半天。
她自小跟着公主,公主身为嫡女, 一向沉稳, 嫌少见这般恍神的模样。
杏初给公主煮了参茶, 简宁喝了几口放下,见门外更深露重, 便吩咐杏初下去歇息, 待她抄完手头的《楞严经》, 便去歇了。
简宁公主不像旁的公主那般娇贵,诸多事都亲力亲为, 不需婢子伺候,所以上景宫的下人极少,跟着这般省事的主子,杏初养出一身懒骨头,熬不了长夜,便退至小榻打盹。
简宁公主越是誊抄佛经, 越是心烦意乱, 干脆剪了灯芯,去榻上歇了。
连着数日失眠,这夜倒睡了个好觉。
她先是梦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拾起半卷经书, 轻轻扫去上头的尘埃。
那双手淡去后,秋色竹简之上落着密密麻麻金色经文,经文陆续自经卷浮起,于空中绕成一个金光闪闪的卍字,不一会,经文复飘回半卷竹简之上。
醒来,泠泠月光透着素绢屏风,照上她的发间,使得她整个人像是溺在缥缈月色里。
简宁公主反复回味此梦,难不成她梦到的,便是净情~欲寻的半卷经。
她不知净情是怎么一回事。
她印象中端方禁欲,清逸出尘的高僧,怎会变成如今这般轻浮孟浪,口不择言的怪僧。
其实,对于净情的触碰,她是不排斥反感的,若净情打算还俗,做一个与她相守的枕边人,那些言行便是恋人间亲昵的互动,她又怎会生厌呢。
可净情分明拒绝做她的驸马,但言行上却放肆孟浪,岂不故意折辱她。
她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于是牵着赤燕马,出了巍峨宫门。
此次,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一是向净情坦白梦到的半卷经书,看她能不能帮他取得他欲寻的经文。
毕竟他曾救过她一命,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摆在那,报恩乃天经地义。
其次,是向对方讨一句话。
再问一句是否要做她的驸马。
若他答应,再好不过,若不应,她想她日后再不会见他,即便见到也要躲远一些。
喜欢一个人,会失了分寸,会卑微至尘埃,但同自欺欺人的自轻自贱是两码事。
即便她并非公主,亦要保留心里的尊严。
白宁寺后山的溪水,仍叮咛响着。寮房前却开了一地的花。
似火似莲,赤红欲滴,呈七瓣,花盏外缘,渡着淡淡一层银色光晕。
寮房的竹门,自行打开,一身青黛僧袍的净情走出门外,掌间挂着佛珠,见到她,微微一笑,“贫僧等了公主许久。”
半月不见,简宁公主见对方眸光越发灼亮,唇色亦比先前艳红,饱满水润,有种妖冶之美。
更勾人的,是对方眉心印上刺青似得一团花,似火似莲,鲜血般的色泽,同盛了满院的花盏一模一样。
简宁公主有些担忧,她自满地花盏中走向他。
净情却不再看她,下了廖房石阶,走至院中,摊开手掌,掌心便落上一朵花。
他指尖扯着花瓣,一瓣两瓣三瓣……随着每一瓣花瓣坠地,他口中便吐出一个字:贪、嗔、痴、恨、爱、恶……直到手中还剩最后一片花瓣。
他望着远天一只悠闲掠过郁林的鸟儿,幽声道:“佛国遭遇邪花,死了不少无辜百姓甚至僧人,贫僧迫不得已,食掉邪花,欲将邪花自体内炼化,最终却被此花浊息侵蚀,乱了心智,失了味觉,只对鲜血有兴趣。”
“此花名为月上花,逢月便开,汲人血液。花瓣有七,分别代表人之七绪:为贪嗔痴恨爱恶欲。”
“贪乃不足,嗔乃怒火,痴乃愚诟,恨乃憎毒,爱乃执溺,恶乃邪源,欲乃纵念。”
修指捻起最后一瓣花,净情苦涩一笑,“侵蚀贫僧的,正是这瓣欲念。”
指尖一松,赤红花瓣翩然落地,“贫僧已被欲念浊息吞噬,不可自拔。”
“所以,你要寻半卷经,半卷经可替你祛除体内邪花浊息,对么。”简宁臆测道。
净情望向公主,点点头。
怪不得,霁月高僧会有如此反差,简宁公主直言道:“我方才梦到了半卷经,秋色竹简,上刻密密麻麻经文,那些经文会自动浮起,是不是你要寻的半卷经。”
净情复点点头。
简宁公主十分疑惑:“可我从未见过那卷经书,我怎会梦到。”暗忖片刻,抬首问净情,“是你让我梦到那卷经书。”
净情不语。
“半卷经藏在白宁寺?”简宁公主又道:“汇源方丈与我相熟,即便是极珍贵的经卷,我若诚恳相求,方丈亦会舍赠。”
“半卷经太过珍贵,贫僧已不忍相夺。”净情终于开口。
默了片刻,一双灼眸盯着公主看,“贫僧快走了,这一去,恐再无相见之日,公主还有何愿望,需贫僧效力。”
“我第三个愿望是望你能好起来,我去向汇源方丈讨经书。”简宁说着,转回身欲往方丈禅房行去。
方迈一步,被炙热大掌握住手腕,她蓦地被拉入一方怀抱,吸了满鼻的旃檀香。
净情吸着身下少女体香,强抑体内翻涌的欲念,“贫僧的欲无解,你又浪费了贫僧给的愿望。”
他缓缓推开对方的瘦肩,“公主,走吧,莫要再来寻贫僧。”
简宁公主猛摇头,见人额心渗出细细汗珠,“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我……”
简宁公主口中的话,被净情的吻吞没。
炽热唇畔紧贴着公主的娇唇,辗转吮磨。
稍顷,净情喘声说:“难道公主还不明白贫僧欲念为何。”
简宁心内一惊,不由得后退几步。
净情见人面带踟蹰,于是盯着对方清澈中略带慌乱眸子,一字一顿道:“贫僧欲占有公主,身上每一寸。”
简宁公主见对方眸底燃出的□□,吓得又连退几步,直退至溪涧,踩响了水,她掉头就跑,鼻息耳边是凉沁肺腑的风,直跑到后山与前庙的界标前,她才停下。
扶着一块巨石喘了会气,她此刻心绪杂乱,脑中唯剩一个念头。
她这一走,可能再见不到他,那个她梦了六年的僧佛。
简宁公主掉头折返,往密林中的寮房跑去。
寮房被月光照着,院中已寻不见人影,简宁公主踩着一地花盏,进了寮房,屋内空空,她又抬脚走出屋门。
一地如血的月上花,开得熙熙攘攘,清冷幽香伴着血香,渗入鼻腔甚至每个毛孔,她焦急张望,搜寻那道青黛僧袍。
“净情……”她忍不住大喊一声。
倏然,腰身一重,后脊贴上一片炽热胸膛,耳畔响起一道轻幽之音,“你不该回来的。”
肩身一扭,简宁公主被一双大手扳正,净情额心的月上花,艳绝无双,他炙热唇畔咬上她的耳垂,“你不该回来的,我的小公主。”
他声音里带了颤抖,甚至压抑的祈求,仿似等待救赎的恶囚。
身后无数月上花盛放,一束束堆叠而起,仿似一个厚厚花垫。
简宁公主仰躺下去,身上压来青黛僧袍。
净情撕磨公主的唇角耳廓香颈,一手扯开对方腰间衣带。
简宁的心早已融化在对方细腻的亲吻中,她轻轻抬手捧起对方的脸,主动将唇凑上去。
—
简宁公主醒后,是在上景宫的金丝楠木榻上,唇角还挂着一弯笑。
阳光透过轩窗,照进无数斑斑花影,她这才回过身,疑惑起身,发现衣衫完整。
方下榻,杏初端着净盆走来,“公主你终于醒了,从未见公主睡得这般迟,可是昨晚抄经文累着了。”
简宁着人备了浴桶净身,遣了众人出去,褪尽衣衫,若非身上落着密密麻麻暧昧之痕,她以为昨晚一切是场梦。
她恍惚忆起昨日动情之时,说了些支离破碎之话,“若……若我是你的欲念……没有关系……我不会弃你不顾……”
迷糊中,似听得对方嘶哑道:“今日贫僧欲念为你,来日,贫僧欲念又为何。世间百般欲妄,贫僧种了欲根,便再亦逃不过。”
简宁净过了身,特意择了高龄衣衫,遮去脖颈红痕,她本强抑心底念头,不去寻净情,却又忍不住担忧。
当她终于说服自己,跨上赤燕马赶往白宁寺后,后山密林处再寻不见那间寮房,那条溪涧叮咚淌着,不曾记录此处发生的一切。
她去了婆娑斋,问小三是否见过那日同她一道来的和尚。
两个小三一脸疑惑,道那日只见她一人来,并未见她口中说的要请的客人。
她又去问尚书令的段三郎君,段三郎君说那日未曾见到她身边有旁人。
她去茶肆,去灯市,去问卖水磨糕的花娘子。
众人皆道,只见她一人来,身边未有人随着。
那个俊美僧侣,像是只存在于她想象中。
她又去了白宁寺,拜会汇源方丈。
方丈道寺庙内的藏书阁从未有过半卷经文。
她问方丈可知西境佛国,汇源方丈给了她一卷西境三十三佛国路线图。
她看着图卷上起伏的山脉轮廓,及蜿蜒连续的线条,叹道:竟这么远。
一切,都像是公主做的一场春梦。
直至,她晕倒在一场宫宴中。
御医玄丝诊脉,她已生孕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啊,一条来自单身狗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