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上邪古墓【14】
魔阴沼泽宫的西极老师, 难得来荒芜堂,给沼泽宫的后辈授课。
西极老师乃魔阴沼泽宫宫主商弦月的恩师,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乃天上地下极缺的教育人才, 但平日只教授宫主一人。
据说魅族至少修习千年, 方可自幼童幻化成人, 商弦月三百岁一夜化成人, 全凭西极老师的指点。
别人都再讨问剑术、心法、内功、算术等诀窍,唯有雪苋, 请西极老师教她酿酒。
雪苋未有酿酒天分,酿出的酒不是酸涩就是苦辣, 偏她越挫越勇,越勇越挫,再酿酒的不归路上一直走下去。
于是便有了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的场景。
雪苋酿了半年的酒, 半年没清醒过。
然而,最苦的并非她,而是商弦月。
身为一宫之主, 本就很忙,业余时间被雪苋霸占个彻底。
雪苋酿的酒难以下咽,整个魔阴沼泽宫无人敢喝, 雪苋一人尝不过来, 只好求助她哥当她的品酒大师。
可怜的商弦月因体质原因, 千杯不醉, 喝酒如喝水,虽不至于因帮人品酒醉倒,丢了风度威仪, 但那酒十分难喝,身为兄长,又不好打击妹妹对于酿酒的热忱,只昧着良心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比如说这次酒酿得不错,但还需稍稍改进什么的。
雪苋受到鼓舞,隔几日,总要研发新品种出来。
梅子酒,栗子酒,酸梅酒,麻椒酒,藤黄酒,苦胆酒……挨个端至商弦月眼前,请人品鉴。
商弦月的近侍黑檀,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叫苦。
整个魔阴沼泽宫的人,无不同情他们的宫主,但宫主他是个妹控,众人递不上话。
此时的魔阴沼泽宫,便是魔阴王朝前身。
自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七十二魔被除,上古四大上神或陨落或归隐,神族式微。
神族没落后,地界妖魔二族崛起,妖界出个雾缈妖皇,魔族出了个盏羡魔尊,两位尊主皆成气候,再妖魔两界臣民以为自家主子即将带领一族民众一统天下,走上六界巅
峰之时,妖皇魔尊双双坠入爱河。
雾缈盏羡,爱上同一个人,花神月倾。
月倾乃上古神祇之一,不屑理会两位后辈妖魔头子,但两位后辈脸皮一个比一个厚,各种方式叨扰花神。
花神无奈,给了个提议,俩个后辈可去昆仑虚切磋下功夫,赢的那个可以来跟她谈谈爱情观。
妖皇魔尊两个恋爱脑,真去了昆仑虚干架,那一架打了足足四十九日,可谓天崩地裂,星月无光,结果两败俱伤。
妖皇不久,与世长辞。魔尊重伤之际,被一个一心走事业的魔将,弑杀篡位。
妖族魔族至此没落,数千年再无大能者出,之后的妖魔二族,被仙界打压,日子越发艰难。
不少妖魔自寻出路,投靠栖于魔阴沼泽宫的魅族。
魅族人口不多,但个个实力不弱,尤其宫主一脉,天生邪骨,可吸纳大千生灵体内力量,转为己用。
吸人体内精元修为,本不稀奇,一些魔修邪道用此法修行,但有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壁垒。
修魔之人吸不得仙泽之气,仙魔之气本就相冲,无可平衡转化为己所用。
魔修吸纳邪魔之气,终有累至极限,若有贪心不足蛇吞象者,极有可能因身子无法承受吞噬来的强大灵力,爆体而亡。
这就是妖魔邪修终难登顶的原因。
可拥有邪骨的魅族不同,无论仙魔之气皆可吸纳为己用,且无上限,勿用担心因吸食过量,而生爆体之虑。
幸而,魅族繁衍弱,生育率极低,成活亦不容易。
魔阴沼泽宫老宫主商呈阎,多年只得一子,还是个幼童。
天帝天后十分担心,魔阴沼泽宫倚仗邪骨,将成天地祸患。
因魅族偏安一域,虽对前来归附的妖魔一并接纳,但还算安生,无罪可治,二圣便趁商呈阎一家三口去人界游玩,派数千强将暗杀。
商呈阎夫妇被杀,那三百岁的小童儿却趁机逃掉,下落不明。
那名小童,正是商弦月。
那日,雪家村。
商弦月被西极老师寻到,迎回魔阴沼泽宫。
之后,商弦月突破神功,一夜成人。
—
三更半夜,雪苋提裙跑进归息殿,扯着方要入睡的商弦月,陪她去摘琉璃花。
魔阴沼泽绵延不知几万里,自然不止只有沼泽,更有一些浮空的秃峰。
琉璃花生于秃峰峭壁,十年一开,昙花一现,风干入枕,可得美梦。
但秃峰脚下,蛰伏水虺,雪苋打不过,便请一宫之主替她摘花。
回宫路上,雪苋嫌累,撒娇让人背。
商弦月俯身弯腰,“懒虫。”
雪苋欢快地跳上对方的宽背,一手勾着人脖子,一手拨弄手中的五瓣花,“弦月哥哥,琉璃花给你做枕头好不好,愿你每夜好梦。”
商弦月唇角微抽,“你留着给自己做枕头吧,你整夜整夜吵我,我哪里有时间睡觉,遑论好梦。”
“我哪里有。”雪苋嘟唇反驳。
“昨个灌了我半宿酒,前夜陪你下一整宿棋,大前夜央求我给你扎纸鸢,大大前夜你吃饱后赖我床上睡了,第二天晌午才醒,再往前……”
“好啦好啦,我明个不去烦你了,让你睡个安稳觉。”
商弦月心下宽慰,只听雪苋在他耳畔又添了句:“我后天再去烦你。”
“……”
“咦,弦月哥哥你好香,用了何种熏香。”雪苋小狗一般,东闻闻西挠挠。
“我宫里的熏香不都是你点的么,我怎么晓得。”商弦月说着,蓦地一怔。
背上的小丫头,鼻子往他领口一顿嗅后,又贴上他后脖颈,温热鼻息喷得他一阵酥痒,小鼻尖更是轻轻一蹭,柔软的唇畔似有若无划过他后颈肌肤。
“我给你衣裳熏了那么多款香,我都不记得了。”雪苋说。
商弦月稳住神,稍稍侧首与人道:“你还说,你熏的那些香,有些味道太过柔媚,我一个大男人,受不得。日后你多用些松香木香之类的香氛。”
“不要,我再抱弦月哥哥的时候,就闻不到我喜欢的香味了,比如……”
雪苋又往对方脖领间深深嗅一口芬芳,“比如这款,好像是栀子木槿
掺冬青草的味道。”
脚下又一顿,商弦月提醒,“苋儿是大姑娘了……你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雪苋主动跳至地上,“弦月哥哥是不是嫌我吃胖了,桑桑她迷上烤肉,一日三顿的烤,我近日吃多了肉,自然多长了几斤肥膘,待我瘦一些再让你背。”
商弦月有些哭笑不得,“并不是。”
“那是为何,弦月哥哥不想背我,总有原因的吧。”雪苋捧着琉璃花,纯澈眸底映着几缕月光。
商弦月默了片刻,密睫微垂,稍稍错开对方的眸底的那抹纯澈无邪,才道:“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若是……若被人误会,我是你的……相好,岂不有毁你的名誉清白。”
他说的忐忑而谨慎,雪苋却笑了,眼角勾出一抹看破的狡黠,她倏地凑近对方耳廓,幽声说:“我懂了。”
一星紧张多些欢喜,瞬间弥漫心头,商弦月唇角弯出一抹笑,“你当真懂了。”
雪苋点头,手指朝前方一指,“灵姐姐来了,你是怕灵姐姐吃我这个小姑的醋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商弦月望着娇俏身影攥着琉璃花一路跑开,心底的苦涩一层层漫上来。
灵凝姑娘是鲛族族长之女,鲛族将第一美人送来魔阴沼泽宫,意图再明显不过。
灵凝福身行礼,“见过宫主。”
商弦月面无表情,“免礼。”言罢,向前行去。
灵凝自知分寸,并未痴缠。
仰首,云淡天疏,月相上弦。
她默声道:心里恋着一个人,却不可说,大家都这般苦。
—
廊外滴雨。
商弦月与前来投靠魔阴沼泽宫的几位异界族长,商榷了些事,几位族长方走,雪苋便提着柄竹枝伞小跑进殿。
雪苋随手将伞交予候在殿门的黑檀,眉眼灿烂地扑到窗下银发男子怀中,“弦月哥哥。”
“笑得这般开心,可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商弦月轻抚少女发旋。
雪苋晃了晃指尖勾的一串通透珠串,“这是十二月珠,传说是西南古傩国一
位专司姻缘的神婆之物,可觅有缘人。戴着珠串,凝视对方的眼睛,倘若是喜欢的人,十二月珠会变成粉红色。若是喜欢到骨子里,珠串则成赤红色。”
商弦月轻轻摇首,“骗小孩子的把戏。”
“西极老师也会骗人么?”雪苋盯着十二颗透明的珠子,面带怀疑。
“西极老师给你的。”商弦月望向通润珠串。
若是西极老师给的,定不会骗人。
不知恩师从何而来,虽为女子,却知晓天下事,精通百家法门咒术,甚至通巫蛊,擅玄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蛮荒远古及至近代,有的没有的,她无一不知。
遗憾的是,她虽晓得天下奇门功夫,身子却羸弱,自己练不得,只授业传道。
雪苋将十二月珠,戴入玉腕,“西极老师还说,只要我能找到让十二月珠变粉的人,就将飞天云豹给我。”
雪苋拉起商弦月的一只手,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撒娇道:“方才我挨个试了一遍,凡是认识的男子,未有一个能让十二月珠变粉,所以,我想去人界找找看。”
皓腕上的珠串,倏地散出一圈莹粉,将两人的眉眼映亮。
雪苋继而摇着对方的手,“弦月哥哥,你给我出宫玉牌好不好。魔阴沼泽宫尽是些妖魔,我得去人界找同类,说不定给领回个小相公。”
商弦月盯着少女玉腕上的粉润珠子,极轻的声音道:“可是……珠子已经变色了。”
“这不算,哎呀并非这种喜欢。”雪苋有些解释不清的着急,“你是我哥哥,我自然喜欢你的,西极老师说的是男女之情,就像你同灵凝姐姐那般。”
商弦月将眸光自那团粉润之上错开,沉声道:“不可,除了出魔阴沼泽宫,哥哥什么都应你。”
“可是,我只想出去。”雪苋气恼道:“但凡提及出沼泽宫,你就不高兴。可是我是人,沼泽宫连太阳都没有,整日雾气沉沉,就连花草也少见,我想去人间就那么难。”
见商弦月垂眸不语,雪苋坚持道:“我要出去。”
“不可
。”商弦月摸了下对方的头,音色不由得转柔,“待哥哥突破六合境界,便可倚幻术造炽阳,届时魔阴沼泽将遍地花开,同人界一样美。”
“哼,就是不让去呗。”雪苋气恼,飞奔出门。
连黑檀递给的伞都不接,直接冲入雨帘。
商弦月站至窗前,望着迷蒙雨丝默然许久。
他每日精进修为,放眼沼泽宫,已无人匹敌,但终究冲不破天人合一境界。
西极老师说,他心底有太过浓重的牵绊。致虚极守静笃,乃通往天人合一之门,他做不到心无旁骛,自然达不到天人合一之境。
魔阴沼泽宫地域虽大,又暗藏灵脉,乃不可攻取之地,但此处亦有弊端,位于天地缝隙之间,唯受月光照拂,不见太阳。
近些年,仙界打压妖魔厉害,妖魔界各族长老小王前来投奔,但因魔阴沼泽地环境恶劣,还有他未修至天人合一境界,自身实力不能与天界抗衡,诸多妖魔异族呈观望之势。
若他足够强大,能以灵力维续天象,幻出如真实般的太阳,八方六合自会投靠。
他需强军,对抗天族,以报血海深仇。
—
桑桑正在瓜棚下拌着桑叶,瞧见雪苋气冲冲回来,路过她招呼不打,进屋后蒙头睡觉。
桑桑给人倒了盏桂花甜茶,走至绒花云床,哄劝道:“主子,生气会长皱纹的哦。”
雪苋猛地拉开锦被,忍不住吐槽,“弦月哥哥哪里都好,唯一不好便是限制我自由,不许我出沼泽宫。”
“宫主是为你安危着想,你是普通凡人,即便学了些道行,亦非妖魔神仙的对手,甚至连方化形的鼠妖都打不过。魔阴沼泽宫谁人不知宫主有个宠爱至极的妹妹,想必咱们的死对头,随时关注沼泽宫的仙族,也听过你的大名。你若出宫,万一被心怀不轨的妖魔,或仙族人抓了去,以此要挟宫主,岂不会让宫主为难。”
桑桑条理分明阐述完观点,复将桂花甜茶送上去,“喝口甜的,消消气。”
雪苋接过玉盏,灌了一口甜水,“就你整日替弦月哥
哥说话,都不向着我。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谁会注意到我,都是你们整日瞎琢磨。”
“主子,是你被宫主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桑桑幽叹一声,继而捧脸道:“宫主对你真的好好哦,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那我让弦月哥哥认你做妹妹啊。”雪苋捧着玉盏笑,“届时你就不用非主子主子喊我了,你需得喊我一声姐姐。”
“不要不要,桑桑见宫主宠你,桑桑看得好开心。”
雪苋一手抓住桑桑,杏眼一弯,“弦月哥哥不让我出去,咱们偷跑出去怎样。”
“桑桑不敢。”
“你不敢,我敢。”
翌日。魔阴沼泽宫大门。
易容乔装成买办厨子的雪苋,手持通行玉牌,出了宫门。
商弦月亲自拎着一篮果子到雪岁邬讨人欢心,院内的桑桑正在浇花,瞧见宫主来了,不去通报,反而跪地垂头不发一言。
商弦月预感不妙,趋步进门,瞧见案首的翡翠镇纸下,压着杏花纸笺。
出去找婆家去了,好生给你妹妹备嫁妆。
署名:被你伤透了心的雪苋。
商弦月捏碎纸笺,跨步出门,问跪地的桑桑,“苋儿去了哪。”
桑桑一个劲摇首,“奴婢不知。”
“明知主子偷溜却瞒而不报,罚去月亮窟思过。”
“是。”桑桑赶忙跑出去。
商弦月打算亲自出宫逮人,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西极老师。
“玉牌是我故意让她盗走的。”
商弦月方要张口询问,西极又道:“可知雪苋丫头现在何处。”
商弦月摇摇头。
西极手持古卷,往虎口处随意拍了拍,“身为你的契奴,本可轻易掌控对方神思,如今却连对方身在何处都探不到,你果然爱上了她。”
西极笑:“你怕是有史力来第一个爱上自己契奴的人。”
“西极老师是特来嘲笑我的么,老师明知外头危险重重,偏放雪苋离去是何意。”商弦月冷肃道。
“瞧你这脸变的,我比你还不希望雪苋有事,你放心,我暗中派蛊影跟着,小丫头不会出差池。”
西极摇了摇悬至门口的藤秋千,“那丫头还未开窍,但你清楚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为何不寻机向她表明。”
“我……”商弦月眸底幽暗,面有忧色,“我怕吓着她。万一她不能接受,只怕日后连兄妹都做不成,更甚再不想见我。”
“那些前来归附的妖魔族人,若瞧见你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定决然离去。此次,我放雪苋离开,或可带来转机,情爱的世界里,时间最是耗不起,越耗变数越多,不如快刀斩乱麻。你大业待建,最忌心虚杂乱,该笃行致远,冲破天人合一之境。”
西极松了手,任由藤架秋千兀自空晃,“雪苋那里,你该放一放。莫怪老师推你一把。”
“一刀插心,比钝刀往心口上慢慢磋磨,要痛快得多。”西极说着,修指蜷着书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