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蜂吮蜜
午膳时分,仍不见甘云心前来。
午后,左青倍感今日庭院中的蝉鸣特呱噪,响个不停!
他眉心一蹙,指尖轻沾高几上摆放着的碗莲之水,往窗外一弹指,化水为刃,快准狠!
啪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是屋外树上的夏蝉被击落坠地。
微风习习,日光树影婆沙,一抹身影又现于窗棂外。
“主上?”一句恭敬的询问低声传来,在外等候多时的一众下属,以为方才的异动是主上召唤。
屋里无声应答。
那身影识趣地又隐了身形。
庭院深深悄无语,暮色风乍起。
这时,甘云心脚步轻快,翩然而来。
步入西黎轩,她匆匆奔向东厢房。
不知他是否离去了?希望赶得及才好。
“左青?”她推开门,轻唤一声。
便见他立于窗前,身姿英挺,静默冷冽如冰。
太好了!还在。甘云心雀跃地行至他身旁,将手中物事递给他,“你看这个!”
他转身,不看亦不语,那噙着三分冷傲七分魅惑的深邃眼眸正定定地凝视着她欢喜不已的笑脸。
“一整天上哪儿了?”那语气冷得不能再冷了。
她却不怕,暗忖着这家伙肯定是被她晾了一整天,心头正怄气呢。
“来。”她兀自牵起他右手,将东西搁在他手心里,“你瞧瞧,送给你的。”
他漠然,看着她的小手捧起他的手使劲递到眼前,让他瞧清楚为何物。
只见一个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瓶,拇指大小,用平安结吊穗的红绳系着瓶颈以便随身携带,瓶中装的是润泽流光的液体,泛着生意盎然的翠绿色泽。
一丝馥郁幽然的独特草香味滑过他鼻尖,是来自瓶中液体抑或是来自她的小手?
“灵香草?”这不是用于沐浴熏衣的么?
他疑惑地看她开心地点点头,“是的,但很少有人晓得,由灵香草蒸馏提炼出来的精油,有消毒杀菌镇痛之功效。”
甘云心暗笑,其实就是薰衣草。
消毒?杀菌?镇痛?
大概知晓她所云何物,“所以,你一整天就在捣鼓这东西?”
左青看她一脸献宝的讨好神情,一瞬间,他脸上微微松懈了冷硬,只瞧着她漂亮的星眸底,都是他的倒影……
“茯苓告诉我,大夫人的花庭里就有这种灵香草,我可是趁天还未亮就偷偷溜进去摘了些的。”她邀功道,“可是用量不够,还多跑了几趟。”
有一回还险些被大夫人的丫鬟采薇碰上呢,幸好大姐甘云兰刚巧前去为林氏送冰镇桂花酸梅汤,才把采薇给引开了,好险!
瞧着左青手中拿着的薰衣草精油,甘云心暗自盘算着,她那“便宜老爹”虽是一城之主,还有她那个“真·未婚夫婿”虽贵为公府嫡长公子,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自个若是把眼前这尊大佛服侍得妥妥帖帖的,以后她甘云心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可以安心当她的咸鱼了。
嘿嘿,聪明如我也,果然是穿越的料!
她差点儿就要高歌:朋友多了路好走!嘿~
“你记得哈,以后若是心口那处伤还会热痛,便可将这精油少量涂抹。”她殷勤嘱咐。
看她古灵精怪地偷偷坏笑,也不知那奇怪的脑袋瓜子又在打啥主意?
“多谢,承你情了。”
“那是,这可是花费了我一整天的心血才做成的。”她使劲点头,一点也不谦虚。
“呵。”他莞尔一笑,瞥了眼她眼下一抹疲态的淡青,心都化了……
嘴上却说,“原来如此大费周章,难怪了。”
“难怪啥?”
“如此麻烦不省事,难怪你发上会沾有细枝草屑和虫子。”
“嗯嗯,那是。”甘云心仍洋洋得意,“很费事的,当然有细枝啦,草屑啦,和……”
和那啥?!虫子?!
“啊!!”
一声惊呼!
甘云心一把擒着他的衣襟,脸色瞬间变幻无穷,“快,快快!……”
“怎么了?”他不解问。
“快把那虫子弄掉,快!”
“没事,别怕。”他好笑,仍不急不缓道,“这种小虫子不伤人,就是长得丑了点,黑乎乎的。”
“啊!别说了!”她将他使劲儿拽过来,脑袋瓜紧紧抵着他胸口,就差把整颗头都砍给他了,“赶紧地把它弄掉!”
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软乎乎黏糊糊的小生物。一时间,她都觉得好似全身爬满了虫子,想哪儿哪儿就痒。
“好好,我来看看。”
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左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右手在她发上轻轻扒拉着。
刀削般完美的下巴抵着她的额。
感受到怀中那具温暖柔软的身子不住地轻颤,闻着她身上甜美的花草气息。
一抹戏谑浅笑闪过他嘴角,像是顽皮孩童费尽心机终得那串垂涎已久的糖葫芦般惬意心喜。
“捉到了没?你快点儿!”甘云心急急催促。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看他那一派慢条斯理的,还有一想到方才她一进门看到他那副冷淡模样,甘云心断定,他一定是在报复她将他晾在这儿一整天。
天哪!这小气鬼~
她不耐烦地把脑袋在他胸口来回蹭了蹭,又无奈又暴躁。
“哎,别动!”他突然语气一急,“那小虫都被你蹭得都钻进发里了。”
瞬间,她石化了!
空气中一股死般沉默寂静。
东宿憋着笑。
见她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动不动。
低眸,他盯着下方那一弯露出来的白皙漂亮的后脖颈,眼神又暗了几分。
“没法了,我得把你的发髻拆开来好找找它在哪。”他语气里的无奈说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那你还不快点!”甘云心闷声道,别提她此刻有多郁闷了。
“你是不是笑了?”
“没,你听错了。”
“哼,最好没有。”
“你老实点,再乱动那虫子往你衣里钻那我也没办法啦。”难道要帮你……
“贫嘴!”她右手朝他腰际就是一掐,泄愤似的。却又被他结实肌肉硌得手疼。
“你又笑了?”
“没有,你挠到我了,别乱动。”
嘴上如是说,身体却是很诚实的,他倒希望她再来几下。
他,轻轻地,将她那双垂挂髻上粉中透白的海棠头花儿一小朵一小朵摘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浓密如墨的万千发丝间来回穿梭,流连徘徊,直至将那柔软光滑的丝带一一解下,散了她的发……
暖橙微光,透窗而进,浸染了一室安谧。
他的目光落在几步开外那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正倒映着一对相依绻缱的身影。
镜中他眼神温柔如水,从未有过,一时间他恍惚了。
她紧紧靠着他,如瀑垂顺的及腰长发覆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那身影,那姿态,娇俏迷人,莫名可爱。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自他心底涌起,久久无法平复。
她该是他的人!
俯首,他吻上了她的发。
无声,无息,温情,迷离。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虫子。
有的,只是不知何时何地悄然爬上他心头的蛊虫。
日日夜夜,噬心啃魂。
这人哪,就是如此奇怪!
有些事情你从未接触过,未曾得知其中美好,也就未曾有过丝毫念想。
而但凡一尝到个中滋味,便会如蜂吮蜜,鱼咬饵,更甚者是蛾扑火,于刹那间苍夜星火燃起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遂为其生,为其死,成为一生执念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