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活字？”
“就是活字印刷, ”黛玉笑道，“据说与咱们大央的雕版印刷，以及木制活字不同, 棽棽姐的丈夫是根据咱们大央本土的铜活字、陶瓷活字、木活字等材料, 以及海外的一些金属活字各自的优劣，最后挑选出的一种非常合适用来做活字印刷的金属材料做成。具体名字我已经忘了，只知道是海外新发现的一种金属。”
林蔻恍然：“你是想做活字印刷？”
黛玉点头：“我家这些书, 还有那些试卷就这么放在家里，说实话度都没什么人看。我看书慢, 好几天才能看一本，父亲和母亲又很忙，看书的时间并不多，就我们三个人又能看多少？”
“可书这种东西，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只是想着，若我是那些书的作者，必然是希望自己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书可以让更多人看到的。”
黛玉很喜欢看书, 即便是在红楼梦原著那种寄人篱下的境地, 大部分出场的时候，手中或手边都有那么一两本书。
刘姥姥到她房间去参观的时候, 也曾对她没多少昂贵物品, 却堆满了一屋子的书满脸赞叹，甚至曾与贾母提及，说若非提前知道，还以为黛玉的屋子是满腹经纶的男孩子在住。
黛玉对书的喜爱，是其他人万万不能及的。
也因此，她非常容易与书中人物, 乃至于书的作者共情。
而黛玉说的也是事实，古代著书立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许多人写书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中老年的时候。
他们会在这样的年纪将书写出来，怎可能只是为来自娱自乐？那必然是希望自己的书能让更多人知道，可以流传更长的时间，最好能流传千古，让自己的名字随着书籍为人所知。
也算是另类的，青史留名了。
有资格写书的人本就少，而能经受时间考验在流传至今更是寥寥无几。而若继续将书藏起来，一个不小心也许就失传了，那也太可惜了点。
所以黛玉很想要将自家的藏书刊印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但她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贾敏虽然会管理铺子，且林家最多的就是各种书肆与田庄，可……
林家那些书肆的生意都不怎么好。
虽然书籍的种类齐全，但因为从不经营话本儿，也不懂营销，所以各处的书肆大多只能维持收支平衡，再勉强赚一点儿钱而已。
所以贾敏并不打算插手太多。
贾敏不插手，黛玉也不能逼着贾敏帮忙不是，于是就只能想法子问问自己认识的人了，也就是如今出现在林家的这些人。
值得一提的是，黛玉与薛宝钗其实不怎么熟悉。
薛宝钗是被探春拉来的。
因为薛家当初在荣国府住的时候，探春与她关系很近，所以即便薛家在荣国府居住的时间不算长，探春也知道了薛家真正当家的其实是薛宝钗。
虽然做的是书籍生意，那也是生意不是？
找薛宝钗也是找对了人。
黛玉与薛宝钗不算一见如故，毕竟两人的性格几乎称得上南辕北辙，彼此刚见面的时候也是试探多于亲近。
但在相处之后，黛玉很快就和薛宝钗亲如姐妹了。
毕竟薛宝钗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有人可以拒绝的。
薛宝钗也确实是所有人中，对做生意最了解的人：“林妹妹的想法是极好的，只是我能问问，为何你会弃雕版印刷而选择活字吗？我家以前也开过书肆，但几乎所有书都是用的雕版而非活字，不是活字不好，而是这种印刷方法有很多弊端。虽然雕版的成本更多，最后衡量之后，也仍选择了雕版。”
“再者，若林妹妹想要大批量地印刷书籍，雕版印刷也比活字印刷更合算。”
黛玉尚未说话，林蔻笑着开口：“黛玉应当没有告诉过你们，她准备印刷多少书吧？”
薛宝钗一愣，点头：“应当也就……一两百本吧？”
虽然林家藏书众多，但许多书籍想必也是市面上常见的，这种书籍完全没必要再特意印刷出来，毕竟外面书肆每家都有。
薛家以前也算官宦之家，家中也有不少藏书。
若非如此，薛宝钗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懂得那么多知识。
但薛宝钗看的多是杂书，而那些杂书各家书肆也都有，很多在书肆中还卖得很好，所以薛家当年上京的时候，根本就没带。
她不太明白，“林家藏书多”到底是有多“多”。
于是，黛玉带着人直接去了带的藏书小楼。
这么多人，当然是不可能带进去的。
黛玉只是带着所有姐妹站在小楼前，指着那栋小楼道：“这栋小楼就是我家用来藏书的地方。寻常书籍大多放在父亲或我的书房，这里面放的则是市面上不常见，甚至已经买不到的书籍。”
所有人：“！！！”
薛宝钗瞬间就明白，黛玉为何要用活字印刷了。
若是想要将这么多书印刷出来，用雕版印刷的话，光是成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这些书又基本都不是科举所需，印刷出来后销量肯定也不会多好，用雕版印刷完全就是赔钱！
即便林家不缺钱，也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些书，也不可能自己倒贴钱做这件事！
林家又不是傻子。
再者，林家若真赔本儿赚吆喝，皇帝就该怀疑林如海收拢民心到底是想干嘛了。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活字印刷才是最优解。
搞清楚这事儿后，薛宝钗立刻开动脑筋为黛玉谋划起来：“一开始肯定不能想着将所有书印刷出来，林妹妹你从里面挑几本名声大却已经失传的出来，刊印出来后打响名声，然后一个月出几本。一开始每本书只刊印一两百本就够了，等到书籍都在印刷完之后，再看哪些书卖得更好，再重复刊印。”
林蔻想了想，补充道：“黛玉你可以林家名下的书肆做一个表格，将每本书每个月销量记录下来，到时候再根据每本书卖完的时间画一个柱状图，所有书籍并排出现，受欢迎程度一目了然。”
黛玉茫然：“表格？”
薛宝钗疑惑：“柱状图？”
其他人看向林蔻的目光，同样充满了疑惑。
林蔻一顿，干脆道：“我们先回去，让人拿来纸笔，我给你们画出来。你们一看就知道什么叫表格，什么是柱状图了。除了柱状图还有扇形图和各种曲线图，这些图表都是为了更好地对比各种数据，每种图各有优劣，具体选择就要看哪一种更合适了。”
一群小姑娘瞬间好奇起来，都不要黛玉引路，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之前商量事情的地方。
林蔻到的时候，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哭笑不得地扫视一周，摇摇头，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毛笔就开始绘制起来：“毛笔太软，肯定没办法画得太整齐规整，你们懂得大概意思就好。”
说完横平竖直地交错画了几条线，一个满是方格的简易的表格就做好了。
林蔻在第一个方格上画了条从左上到右下的斜杠，分别写上书名和月份。第一行写上月份，第一列随意写了几本书。
然后将表格推到桌子中央，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将这样的表格发给每个书肆，到时候直接让掌柜往每个方格里面填数字就好了。比如第一行第一列就应该填上《论语》这本书在第一个月卖的数量，第一行第二列则是《论语》在第二个月卖出的数量，第二行第一列是《孙子兵法》在第一个月卖出的数量，第三行第一列则是《礼记》在第一个月卖出的数量……以此类推，每本书每个月的销量就很清楚，只要不是仔细点儿就不可能弄错。”
“当然，林家的藏书想要全部刊印出去，估计没个几年是不可能完成的。”林蔻失笑，“所以还可以第一行的上面再添一行，又或者不添，直接留出一行空格就行，到时直接写上当年的年份。”
“这是很基础的表格，也只能记录相对简单的数据。但若是有需要，你们完全可以在这种表格的基础上自行设计出可以记录更复杂数据的表格，只要可以让人更清楚地看懂数据，也不存在数据重复与混乱的情况，那就是合格的表格。”
几个小姑娘虽然从未接触过表格，却都是极聪明的人物，经过林蔻一番解释，瞬间明白了这个表格妙处。
薛宝钗比其他人更明白表格的好，于是略有些急切地开口：“那寇姐姐之前说的柱状图和其他图又是怎么回事？”
林蔻笑了下，又取出一张白纸：“表格主要是为了记录数据，而各种图则是为了对比各种数据，以及各元素的优劣。”
她在白纸上画出xy轴，然后在x轴上等距离地写上几本书的名字，又在y轴上写上数字：“就比如，所有书的数量相同，都只有两百本，那这些数字就是卖完两百本的时间。像《论语》一个月卖完，那我们就从一这里画虚线，一直画到《论语》这本书的地方，然后根据这条虚线画出一个长方形。”
“其他书同理。”林蔻笑道，“这样就能根据每本书的柱子的长短，判断哪一本书卖得最快。柱子越短，卖得越快。”
很快，她又介绍了另外几种图表，最后总结：“这些图表各有优劣，根据具体需要选择合适的图表就行。”
黛玉高兴地在抱住林蔻：“寇姐姐你好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些图表。”
林蔻失笑：“这又不是我发明的。”
“那也很厉害，”薛宝钗认真道，“也是寇姐姐见多识广才会知道这些图表，如我们，就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用的图表存在。”
顿了顿，薛宝钗表情黯然，“若我早知道这些图表的存在，我家那些生意……”
就不至于败落到不得不全部卖出的境地了。
因为没有进项，只能坐吃山空，薛家如今的生活水平已经跌落到小康的程度，丫鬟婆子等下人已经被裁减得差不多了，每次吃饭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而是全家一起坐在桌上吃，而且每顿饭也不过四菜一汤，实在是……
薛宝钗原有凌云壮志，如今却要开始为生计发愁。
若不然，她也不会想法子进入林家，放下身段儿讨好林黛玉。也不过是希望，能为薛家找一个靠山而已。
但……
若是可能，谁又愿意放下身段儿去讨好别人呢？她也是父亲放在手心千娇万宠养大的，以前也没吃过苦受过累。
但凡她的兄长薛蟠是个成器的，但凡她兄长薛蟠不是那么容易糊弄，家里的账本儿不是被弄得一团糟，但凡她在薛家出事前得到这些图表，但凡……
薛宝钗甩甩头，没再多想。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四大家族相继败落，但只有薛家家底最薄，以至于在其他三家相继被抄家的时候完整留存下来，最后的结果竟还比其他三家更差。
三春与史湘云好歹还能过上小富之家的生活，家中男丁也并非一点儿盼望也无，但薛家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了起复的可能，因为一个薛蟠，薛家只能眼睁睁地坐吃山空而找不到旁的出路。
薛宝钗意识到其他姐妹在同情自己，忙笑着转移话题：“林妹妹若是将这图表运用好了，该控制哪方面的成本就知道了，到时不说赚多少钱，但至少不会赔了。而且天下读书人若知道林家愿意将家中藏书刊印出来，旁的不说，林妹妹的几个弟弟以后的科举之路都能平坦不少。”
黛玉想要促成这事儿不过是兴之所至，从未想过以此谋利。
但若能为几个弟弟的未来铺平道路，也是意外之喜。她忙拉着林蔻与薛宝钗商量起这门生意的其他细节来。
三春与史湘云也兴致勃勃地为她出谋划策，唯有王熙凤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薛宝钗，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林蔻抬头看去，引得王熙凤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勾唇笑了下。
这事儿不是一两日就能商量出结果的，林蔻与黛玉约好了时间，便先一步告辞离开回家了。
走到半路，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林家想要将自家藏书与试题刊印售卖，她与甄赋就没必要再让人到林家抄写那些书的内容，大可以等到书籍与试题被刊印出来后直接花钱去买啊！
而因为科举规定了考生答题必须用馆阁体，所以一部分书肆自家售卖的书籍、考题等就没有用更容易雕刻的宋体，而是用的馆阁体。
这样一来，等甄赋的治疗到了后期，她不就不用再为考卷烦恼了？
但……
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林蔻皱眉思索，想起之前有一天，自己突然在没有许愿的情况下瘦了的事。
虽然，她当时许愿的应该是有复印机？
可现在虽然没有复印机，她却已经没有了对复印机的要求了不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结合今天的事，林蔻几乎可以确定，当初的突然暴瘦确实与许愿有关。
想到这儿，林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是方便。”
等回去后，林蔻便将林家发生的事告诉了甄赋。
甄赋感叹：“没想到林表妹竟是这般大公无私之人，只是有钱人少，爱书之人更少，林表妹最后只怕要失望了。”
林蔻看向甄赋：“怎么会失望？只要有一个人买，那本书被印出来就不算浪费，想来黛玉也不会觉得失望，反倒会觉得自己帮了书籍的作者，让他的书被更多人看到了。”
甄赋一顿，笑了笑：“也是，哪怕只有一个人买，林表妹也达到了目的。”
林蔻叹气：“我倒更希望林家能多赚点儿钱，做好事的人，总该得到相应的回报。哪怕薛姑娘说此事对山哥儿几个未来的科举之路有帮助，但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谁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感激林家的做法？”
感情这东西本就很容易随着时间减淡消失，十多年后的事情谁能保证？
林蔻还是更喜欢当下就能得到好处。
有了足够的好处，林家出书这事业才不至于半途而废不是？
不然出书出到一半发现这事儿太亏，林如海直接叫停了呢？这又不是没可能！
再者说，这事儿多半是自己许愿造成的，她总不能看着林家因为自己的许愿去出书出考题，最后除了名声完全是白忙活吧？
但这方面甄赋也不懂，他只能摇摇头：“林家肯定会赚钱的。即便那些书没多少人买，光是林家刊印出来的试卷就足以让那些读书人追捧了。只要林家多出一些考卷，那么多的读书人，肯定能让林家赚不少钱。”
关键试卷这东西，基本只要是读书人都需要。
而每年也都会增加许多读书人，这门生意还能源源不断地做下去。
甄赋是完全不担心林家赚不了钱的。
林蔻听了这话，不由思索：“如果将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按照功名分类，你觉得是什么层级的读书人最多？”
这还需要思考？
甄赋直接回答：“自然是刚出于启蒙阶段的读书人。其次是已经参加过科举，却没能得到功名的；在之后就是童生，秀才，举人、贡生，最少的应该就是进士了吧。”
“对！”林蔻笑了下，“所以想要靠考题赚钱，最应该重视的也不是你们这些已经有功名的人，而是那些尚未得到功名却已经有了一定水平的读书人。”
比如，童生。
而童生试的考题相当简单。
林如海忙着当官儿，自然不可能帮忙出题，但黛玉与薛宝钗这两个饱读诗书的小姑娘完全可以试着出题啊！
又能打发时间，又能赚钱，还能获得足够的满足感。
若是以后地位稳固了，将自己是出题人的事儿爆出去，甚至可能为自己赚得一定好名声。
当然，为了避免有人以寻常人没有资格出题来攻讦出题人，这部分考题最好不要以考卷的形式出现，最好直接出一本书，到时候还能说是自己出着玩儿，若有人觉得有用就买，没用大可以不买。
说到攻讦……
林家收集来的那些前朝考题，其实也有这样的问题，再加上林如海还在做官，这问题就更应该避免了。
林蔻的视线落在甄赋身上。
其实可以做成《五年乡试三年会试》，不但名字朗朗上口，将题目打散重组之后，还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毕竟考试内容就那么些，很多朝代到了后期已经找不到前人没出过的题目了，为了不重复，于是就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最常见的就是将一本书的某一句话与另一本书的某句话组合到一起，成为一道“截搭题”。
这一类考题难的从来不是回答，而是……
审题。
其实很让人诟病，但没办法。
朝中总有权贵重臣有法子弄到往年的题目，而若是让这些做过这些题目的考生与没做过考题的考生去考同一道题，都不用猜，就知道最后的结果——
毕竟父辈既然都废大力气将考题给你找来了，难道在你做完后还会不给你答案？
所以考题这东西，只要内容还被限制在四书五经的范围内，所有人都有可能写出相同的题目。
即便朝中以此攻讦，林如海完全可以辩驳。
林蔻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信，然后让白霜送去了林家。
而林蔻并不知道，她刚才正担心的林如海正拿着从黛玉手中得到的图表示例如获至宝！
他完全没想到，只是答应女儿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他甚至都没觉得此事会成功，熟料这事儿竟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玉儿你先不要着急，这些图表先交给为父，等为父誊抄一遍后再还给你。”
黛玉茫然：“可是父亲又不做生意，要这些图表做什么？”
林如海苦笑：“玉儿忘记为父如今是户部尚书了？户部主管天下钱粮，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了，其中数据繁杂，账目繁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下面的人欺瞒。而且每到年关清账的时候，户部上下的大小官员基本都要那些算不明理不清的数据给弄疯几次。”
“但，有了这些图表就不一样了。”
“若是将那些数据整理成图表，不但户部的工作量大大降低，我们被欺瞒的可能也跟着降低，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