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其实冷静下来后, 甄赋也明白是自己大惊小怪。
但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在段时间内荀淑消瘦下来,那种巨大的恐慌感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好一会儿后,甄赋才彻底从会失去林蔻的巨大恐慌中恢复过来。
他埋在林蔻脖颈处, 闷闷地开口:“你每次瘦下来, 都是这么快,这么……”
甄赋顿了顿,没有再说。
林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笑着安抚道:“我几乎每天都在瘦,只是瘦得慢, 你没发现而已。这次是因为我所求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所以才会瘦了这么多,平常我都会控制自己突然瘦下去的重量。”
顿了顿,她郑重道,“但你放心, 我身体很健康,绝对没问题。”
“瘦得这么快,也没影响?”甄赋不太相信。
林蔻从甄赋怀里挣脱, 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些因为突然暴瘦而影响到身体健康的人往往精神疲倦, 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脸色也多青白难看。但你看我是不是面色红润, 精神焕发, 完全和他们没有半点儿一样?”
甄赋愣了下,认真端详林蔻的脸色:“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林蔻见状,也跟着放了心。
但在心底,她已经打算以后每次许愿都要回房间再说,不然肯定会吓到人。
甄赋不知林蔻想法,他仍有些心有余悸, 所以之后好一段时间都快与林蔻成了连体婴,不管是林蔻去哪儿,他都会跟着一起去。
吃零食,拿东西,赏花,种葱姜蒜……甚至更衣。
林蔻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但白霜等人见到甄赋表现,暗中却笑他离不得林蔻,让林蔻很是无语。
好在没几天,甄赋就恢复了正常。
林蔻瞬间拿出五套试卷:“今天的任务就是,写完这五套考题。”
为了提升效率,林蔻早已经将毛笔换成了羽毛笔,暂时也没要求甄赋一定用馆阁体答题,所以甄赋的答题速度早已经在这段时间锻炼出来了。
但一天五套题,还是有些超出甄赋的能力范围。
不过好在,并没有超出太多。
只要答题的时候将行书换成草书,应该还是可以勉强答完的。
就是,答题的时候分不出太多时间去思考了。
甄赋一边想着,一边点头答应下来。
也就是甄赋如今做的考题还只是院试的,院试的考题没有策论,不然光是构思一篇言之有物的策论,一天的时间都不一定打得住,更别说一天五套题了。
咚——
林蔻敲完锣,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考题发了下去。
甄赋一点儿时间都不敢耽误,拿到试卷后立刻写上自己的名字籍贯与祖宗三代等讯息,然后立刻将视线落在了第一道题目上。
君子以……
甄赋想起答案后立刻写上,就跟有什么人在追似的,答题的速度飞快,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够确定,也完全不敢停下来细想,唯恐花了太多时间会来不及做后面的题。
就这么一道接一道,一张接一张地做下去,甄赋很快就完全沉浸在了考试之中。
林蔻则坐在旁边,一边吃着瓜果点心,一边注意着沙漏时间,时不时敲一下锣,报一下时间,提高甄赋的紧张感。
-
甄赋在题海中挣扎的时候,镇国将军府的大夫人突然得到消息,说是自己的二婶已经被找到了,家里人让她赶紧回去。
林大夫人不敢耽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带着丫鬟乘上马车就往娘家赶。
她到的时候,门房立刻给她开门,并让其立刻进入软轿:“老太爷还有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等人都等着您呢,您快上轿,速度快些。”
林大夫人立刻钻进轿子,一番颠簸之后,她来到了自家正院。
她下轿后快步上前,发现自己的爷爷并父亲母亲、二叔、三叔三婶等人都在,却不见奶奶,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奶奶年纪也大了,她行礼后走到母亲身边忙问是怎么回事。
其母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大夫人一下就急了:“不是说二婶已经找到了?怎么不见人?母亲,您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总不能叫我回来大眼瞪小眼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也请立刻告诉我,我家老爷与将军都是极好的人,他们……”
“囡囡,你二婶她、她一直在家……”说完,难受地别开了眼睛。
一直麻木地站在林大夫人身边的二叔,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偏偏他眼底没有半分情绪,那泪水将他的衣服都打湿了一大片,他却对此无动于衷。
林大夫人看着这样的二叔,顿时心脏一痛:“二叔,你……”
林大夫人的母亲拦住她:“不用管他,打从找到你二婶后,你二叔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丢了魂似的,唯有听到你二婶时才会流泪,其他时候叫了他也跟没听到似的,就、就跟傻了一样。”
林大夫人抓着母亲的手:“那到底是什么回事?二婶是在哪儿找到的?二叔怎么不高兴,反倒是这么个反应?二婶呢?怎么也不见二婶的人?二婶还好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二婶?对了,你们一群人怎么在正院?二婶……”
“别问了!”林大夫人的母亲抓住她的手,与老太爷老太太说了一声后,这才拉着她去了正房旁的耳房。
等确定其他人听不到自己声音了,林大夫人的母亲才开口:“你二婶是在家里找到的,而且就在你二叔与二婶住的那间院子里。当年大旱,那院子的一件耳房不是被拆掉改成了水井吗?后来水井荒废干涸,也没人想着把井给填了,谁知道那下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挖了个密室,你二婶就被人藏在了密室里面。”
林大夫人惊呆了:“二婶就藏在那个枯井里面?”
林大夫人的母亲点头:“还是前些日子那枯井上的井盖被人打开后没盖上,有一个仆人家的小孩儿不小心摔了进去,大人去救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密室,这才找到了你二婶。”
她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年都快将京城给掘地三尺了,甚至一些世交的家里都厚着脸皮去找了一遍,谁能想到她竟然就被人关在自己院子里?”
林大夫人不解:“我们当初不是将府中到处都找了一遍吗?就没人去看那井?”
“自然是看了的,但那密室隐蔽,从井口往下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林大夫人的母亲深吸一口气,“你二婶的情况很不好,你二叔都快气疯了,又觉得你二婶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又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才没有及时找到你二婶,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正难受呢,你不要在你二叔面前提起你二婶。”
林大夫人真是快急死了:“可是我回来这么久,连二婶的面儿都没见到!”
林大夫人的母亲顿了顿,叹气:“我带你过去看看,但你做好心理准备,你二婶的模样有些吓人,你即便被吓到也不能叫出来。”
林大夫人一顿,认真点头。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毕竟一个人再吓人又能吓人到哪儿去?
然而等她看到自己二婶如今的样子,当即就是一个趔趄,若非自己母亲早有预料地在身后扶着,她只怕能当场摔一跤。
实在是,她二婶如今的样子太可怕了些。
她不但头发稀疏还乱糟糟,头皮上似乎也长了不少脓包,一些还是完好的,一些却已经破了,旁边的丫鬟正一边捂住口鼻,一边为她清理。
除此外,她二婶原本明艳姣好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疤,一部分刀疤已经愈合,只剩一些浅褐色的痕迹,一部分却因为伤口感染而化脓,正往外流着浑浊暗黄的脓水……
林大夫人停顿半晌,瞬间冲出房间捂住口鼻干呕。
好一会儿后,她才适应了二婶如今的样子。
等到母亲出来,林大夫人深吸一口气:“二叔为何不守在二婶床前?他是……”嫌弃二婶如今的样子了吗?
其母苦笑:“说句不好听的,他若真因此厌弃了你二婶,只怕正如了老太太他们的意呢。即便我们,心里也好受些。”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见,她与弟妹也没相处多久,反倒是看着二弟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地过活,一直沉浸在过去没办法醒过来。
但……
“你二叔已经守了你二婶一天一夜,你来之前,才好不容易被劝道了正院,”林大夫人的母亲叹气,“劝他的理由,也是要惩罚害你二婶至此的凶手。”
林大夫人一顿:“凶手是谁?”
“是……你奶奶和表姑。”
林大夫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二婶失去神智后,一开始奶奶还因为儿媳救了儿子一命而感激,但随着时间流逝,儿子却仍和以前一样,其他女人碰也不碰,她几次劝说不但没能成功说服儿子,还让儿子直接放话不会和儿媳以外的人生孩子,似乎打算一辈子就守着儿媳一个人过了,然后,林大夫人的奶奶对儿媳的感激就全成了不满。
她也用了其他办法想要逼儿子就范,甚至还让自己守寡的娘家侄女去给自己的儿子下药,勾引他。
但,林大夫人的二叔愣是没有让他们得逞,为了防止再被打扰,甚至和妻子一起搬到了郊外的庄子上生活,为了防止被算计甚至连个丫鬟都不要,一应琐事全部亲力亲为。
好好一个高门贵子,前程远大的大将军,过得却跟普通农夫似的。
林大夫人的奶奶自然愈发不满,但儿子脾气犟,她又心疼儿子,于是只能松口说不再逼他留后,也不会逼他去碰其他女人。
就连那个娘家侄女,她也将其住处搬到了后宅最偏远的地方。
到底母子情深,且妻子的病情确实需要更好的大夫与药材,所以他便再次带着妻子回了老宅。
谁能想到,这一切只是老太太的伪装。
她对儿媳的感激早就因为儿子的不离不弃而化作了怨恨,甚至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诅咒过儿媳怎么不早点儿去死。
这样她儿子迟早会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就不会守着一个傻子疯子不放手。
所以在儿子带着妻子出去住的那段时间,她悄悄让人在那口枯井底下挖了一个窄小的密室,等儿子将妻子带回来,过了一段时间放松警惕出门后,她便立刻让对儿子情根深种的娘家侄女把儿媳打晕送进枯井之中。
这么多年,也一直是林大夫人的这位表姑在送饭。
因为在妻子失踪之后,林大夫人的二叔便直接搬出了老宅,除了打仗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庄子上酗酒。
若不是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指不定早就自杀殉情了。
但就这么活着,似乎还不如死了。
据林大夫人的母亲所言,老太太似乎早就后悔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为了避免儿媳在大夫的救治下清醒过来指认自己,破坏她与儿子的母子感情,她也只能一直将错就错下去。
林大夫人:“……老太太不也是看着二婶从小长到大的吗?她怎么这么狠心?”
她以前觉得兰蕴已经是很可恨的婆婆了,但与老太太相比,她竟然觉得兰蕴已经是很不错的婆婆了。
至少,兰蕴不会害她啊!
其母长叹:“谁能知道,她心里对二弟妹的不满竟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呢?”
在所有人都感激二弟妹,觉得她救了二弟,所以即便二弟做出了这辈子只要二弟妹一个人,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也不会再有孩子的时候,虽然遗憾,也没打算做什么。
毕竟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哥哥弟弟都有不止一个儿子,等他年老了,随便从哪个兄弟名下过继一个儿子养老也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老三没有老二有本事,甚至早与老大老二说好,以后将他的嫡次子过继给老二。
所有人都以为,大家都对老二的决定默认了。
谁能想到……
林大夫人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二婶失踪的真相会是如此。
她想到老太太往日的慈爱,完全无法接受。
但事实如此,她也……
她难受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二叔准备怎么对老太太和表姑呢?”
其母顿了顿,道:“你表姑并非主谋,这些年你二婶能活下来也全靠了她一日三餐不断地送饭,但……你二叔已经把人押送去了京郊的尼姑庵。至于老太太……你二叔想要将其送去京兆府,但老太爷护着,所以……到时候再看吧。”
老太太也没几年可活了,他们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总不能真让老太太的最后几年在牢狱中度过吧?
林大夫人恍然:“所以,二叔才会是那副表情……”
其母叹气,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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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夫人丢失多年的二婶找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跟插上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林蔻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顺带,还从甄赋口中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甄赋一边做题一边开口:“据说大夫人的二叔已经带着二婶从家里搬出去了,如今住在庄子上,全部家当就放在一个破茅屋里面,但好在屋子小,无论她二叔是做饭还是熬药又或者洗衣服,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妻子。”
“听说她二婶在丈夫日夜不离的照看下,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伤口差不多愈合了,脸上的疤痕之类的也已经在他高价买来的药物作用下消退得差不多了,就是神智还是有些迷糊,但也不再怕黑怕虫子了,据林将军为她请来的太医说,只要好好治疗,未必没有恢复的一天。”
林蔻点点头:“对那位将军来说,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甄赋遇上一道难题,脑子没了思绪,一着急,额头竟开始冒出汗水来。
林蔻没听到回答,转头看去,当即笑了起来。
甄赋却无暇看她一眼,努力回想许久,终于知道了这道题目的答案,立刻把答案写了上去。
写完后,回想起林蔻之前的话,这才开口:“谁说不是呢?听闻赵家老二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子,下定决心把酒戒了。因为太着急,还差点儿闹出人命。若不是太医当时也在,他只怕就没了。后来还是在太医的指导下循序渐进,才终于平安戒掉了酒瘾。如今与妻子在一起,听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林蔻好奇:“戒酒还能出人命?”
甄赋手中羽毛笔顿了一下,才道:“太医说以前酗酒太厉害,身体已经习惯了长时间饮酒,即便想要戒酒也得慢慢来,若是突然一点儿酒不喝,直接戒断,身体受不住,就可能突然暴毙。”
顿了顿,他补充道,“太医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林蔻点点头:“没事,反正与我们没关系。我们认识的人中,根本就没人酗酒。”
甄赋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做题去了。
林蔻见状失笑,突然敲了下锣:“午时一刻,你动作快点儿,要吃饭啦!”
甄赋瞬间紧张起来:“好好好,我还有两道题就好了,你先不要收卷子,真的一会儿就好了!真的真的,马上马上……好了!”
甄赋赶在最后一点儿时间,愣是将最后两道题给答了出来。
答完,他啪一下将笔放到了桌上,整个人都跟升华了似的直接瘫在椅子上:“终于写完了!”
林蔻将试卷拿到面前,随手拿起一支笔就开始判断对错。
不一会儿,她就知道了答案:“这次不错啊,题目的准确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就错了两道题。”
甄赋松了口气,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饿了,走去吃饭!”
林蔻哭笑不得:“行行行,今天的午饭是四川金丝面,据说是世界上最细的面条儿,而且面条劲道爽滑,汤底更是清亮浓郁,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甄赋一听,肚子立刻唱起了交响曲。
林蔻失笑:“走吧,也不知道我们家的厨师刀工好不好,做出来的金丝面正不正宗。”
甄赋认真点头:“肯定很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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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夫人的事儿已经有了结果,林二夫人的遗憾同样在与她的前准未婚夫见面之后,成功消散。
她那位前未婚夫似乎没想到林二夫人竟因此事纠结了这么多年,交谈之后,不得不承认林二夫人与自己软弱无能的母亲、嚣张跋扈的妾室、还有许多煽风点火的姨娘完全不是意中人。
她是个极好的人。
若是他当初没有将消息捅出来,是不是……
他怅然地向林二夫人表达了后悔,也不知怎地,竟被突然回来的林蒙给听到了。
林蒙一下就炸了,直接和对方打了起来。
林二夫人好一番劝说,才制止了两人,将彼此的误会接触了。
林蒙才知道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前未婚夫,若不是知道当初的误会已经解除,他指不定能当场与对方再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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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嫂嫂的事情结束之后,林蔻与甄赋再一次沉浸在了监考与考试之中。
一直到,黛玉给林蔻送来了邀请函。
林蔻拿到邀请函后一愣:“黛玉是有什么事想要与我商量吗?直接让人传个口信儿就是了,怎么还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上只说是一场诗会。
但……
林蔻不是自贬,让她背诗她还能背上个五六七八首,玩一玩飞花令之类的游戏也不是不能撑过第一轮,但作诗?
林蔻果断摇了摇头。
打油诗还差不多。
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林蔻直接给甄赋发了四套试卷,让他留在家中做题,自己则独自一人去了林家。
刚到,林蔻就被守在门口的雪音给引进了花园。
然后她发现,今日黛玉竟不止邀请了自己一个人,还将三春、史湘云、王熙凤,甚至薛宝钗都一并邀请过来了。
林蔻顿了顿,上前与几位互相见礼,然后才看向黛玉:“你还正打算开一个诗会?这种场合你叫我来做什么?”
黛玉捂嘴失笑:“是诗会,却也有正事相商。”
她也知道林蔻对诗会没兴趣,便先直接说道,“今日将姐姐与宝姐姐、琏二嫂子一起请来,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们意见。”
顿了顿,她道,“前些日子棽棽姐姐不是说许多百姓想要更进一步却不得其法吗?我就想着,是不是能帮帮他们。家中藏书众多,父亲是不可能允许我借给不相干之人的,却能在抄写之后,拿去书肆刊印。”
“还有那些试题,姐姐既然都觉得有用,必然是能帮助更多人的。”
林蔻愣住:“你想把家中藏书与试题刊印卖掉?”
黛玉偏头:“不可以吗?我已问过父亲母亲,他们都说没意见呢。我还问了棽棽姐姐,她说姐夫手中正有一套活字,若我真打算刊印书籍与试卷,他就要白送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