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听见郝岸的解释，来珺面无波澜，但双唇紧闭，脸色也不好看。
丁冬越发吃惊，瞅了眼来珺，没敢问她，便又看向郝岸，目光示意他一口气解释清楚，对非专业人士友好点。
郝岸掰着手指头，把来珺的描述又理了一遍：“首先，信息人看不见面具女郎，说明她不是神经世界的信息；其次，王侃说没见过她，说明她不存在于他的头脑之中；再者，珺子看得见她，而且她还一直盯着珺子看，这说明面具女郎其实存在于珺子的大脑里，是未经她的允许，偷偷溜进去的——这就是意识入侵。”
意识入侵，手段上其实和移意差不多。只是移意时，事先会经过移入者同意，而且移入后是办正事，帮移入者解决相关问题。
若未取得同意，便是意识入侵了，如果一个意识师未经他人同意，随意移入他人的神经世界，不管是窥探信息，还是种植信念，都属于非法行为，情节严重者，要负刑事责任。
来珺看见的面具女郎，就是入侵者在她头脑中留下的意识场残影。这几天她忙于工作，没有做自我意识扫描，所以未察觉到有“不速之客”。
但当她的意识场移出，登入王侃的头脑中时，意识场便变得格外灵敏，会察觉到其中不属于自身的部分，将其分离出去，于是便看到了路灯下的面具女郎。
丁冬算是搞明白了情况，但用她简单粗暴的小脑瓜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当即发表了不同意见。
“不对啊珺子，要入侵你的意识，还要不被你察觉，首先入侵者的意识场得比你强。我就不说全国了吧，我们的市区范围内，比你强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王所长，姚远东……”丁冬伸出右手，只掰了两根手指头，便暂停了。
王利园是一所之长，意识场级别肯定在来珺之上，而姚远东是意识1组的意识师，算是来珺的前辈，目前是75级，算是所里的老二。还有意识3组的意识师季贤，丁冬没把他算进去。
“……那啥，季贤现在是7级，比你高了半级，但我觉得论真实实力，你俩旗鼓相当，今年年终的专业测评还没来，我估计你参加后，就有7级了。”
中央意研所根据人对意识场的控制强度，制定了一套等级划分标准，一共分为10级。
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一般为1级，也就是在清醒状态下，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回忆等意识活动。经过训练后的1到2年，是2级，此时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到了第3级，个人的记忆力会出现爆发性增长，因为可以控制意识场，在神经元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如果要当意识师，则必须达到第55级，此时个人的意识场，可以暂时性转移，移入他人的头脑当中。
而对于意识师，每年年终会有个专业测评，由各省的省意研所所长以及分管测评的主任打分，一年比一年难，通过了就升级，没通过就回去再接再厉。
一般来说，到达7级之后，年终测评就可以自愿选择，不是必须参加，因为越往上走，通过率越低，很多意识师可能一辈子都是7级，不过也够用了，对付一般的意识问题绰绰有余。
目前来珺是65级，不过她早在前年，就达到了这个等级，因为错过了去年的年终测评，所以两年了都没升级。王利园当时很是心痛，揉着胸口顺气：我眼巴巴地等着你上星，结果愣是等了一年都没等到！
把王利园难过得，连王者游戏都没心情打了。
来珺毕业时，各科全优，毕业级别测评就达到了6，比毕业生的平均成绩整整高了1个等级。当时她被分配到珞玉意研所时，王利园笑成了一朵向日葵，比看到她亲生儿子考上省重点还开心。
所以在丁冬和郝岸眼中，来学霸的意识场强度，在全市范围内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想象不到谁能入侵她的意识。
丁冬好不容易找了两个可能的入侵者，又被来珺否决了。
“应该不是所长和姚远东，咱们所里的人可以排除，他们我信得过。”来珺撑着额角，仍在思考，不过目光没有焦距。
郝岸表情凝滞了两秒，猜测道：“会不会……是意识黑客”
提到意识黑客，丁冬一脸嫌弃：“那些人啊，大部分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去普通人的脑子里转转还行，怎么能入侵得了珺子？”
郝岸本想还嘴，但见来珺面色苍白，眉眼之间，一片思索之色。他们现在猜来猜去，也只能算是个参考，还不如让来珺自个静静，通过自我的记忆回溯，查找入侵者来源。
于是他转而提议道：“珺子，要不然你休息一下，顺便扫描一下大脑？”
来珺颔首：“也行，我就在这沙发上躺会儿，等我醒来，再商量下午的咨询安排。”
郝岸和丁冬离开后，来珺将吸顶灯和窗帘都关上，办公室内昏暗下来，她躺下后，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开始进入到梦境世界。
一般梦境是潜意识的主场，但经过训练的意识师，可以玩转意识场，从而操控梦境，在梦境里为所欲为——比如说，有的意识师已经成了一球之主，在梦里建造了一番宏图伟业，把月球的江山都打了下来。
不过来珺没整那些，她平时上班已经够闹心，睡觉之后就不想再“建功立业”，所以就让梦境自由发展，就算要操控，也只干一件极特殊的事情。
今天情况不一样，她睡着之后便直奔主题，开始通缉面具女郎。
大脑中是自个的领地，来珺进入到梦境之后，便创造出无数只猎犬，奔向神经世界的各个角落，开始搜寻通缉犯的踪影——它们搜索了每一栋楼，嗅遍了每一个房间，有的爪子一磨刨起了坑，掘地三尺也要把入侵者给挖出来！
过了半晌，面具女郎终于现了身，她从一栋大楼中飘了出来。和之前一样，脸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神秘又诡黠，见了来珺也并不慌张，步态悠然，一点也没点作为“通缉犯”的自觉，浑像到别人的大脑里来散步的游客。
来珺见了她，一腔邪火直冒，一抬手，十几根铁杆从天而降，刺入地面后，临时搭建了个监狱，将通缉犯禁锢在圆圈之内。
来珺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声色冰凉，“这里是我的主场，你最好放尊重点。”
铁圆圈内空间狭小，里面的人但凡赘肉多点，就会卡在杆子间动弹不得，不过面具女郎倒是挺灵活，她不仅动了，还来了个三百六十五度大旋转，借机展示自己的完美身材。
转一圈回来后，和来珺来了个四目相对，这回，来珺看清了她的双眼：明亮而专注，瞳孔墨黑，虹膜带着琥珀色，像是夏日的梅子果冻。
光看这么一双眼睛，来珺几乎都要以为她是个纯洁的人，一个好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只可惜她现在还潜伏在她的大脑中，都被关在铁栏杆里了，还没点自觉。
来珺眉眼压低，一脸凌厉之色，她伸手探入铁栏，一把将女郎的面具扯了下来。
面具扯下，来珺直视女郎的脸，当即一愣，难以置信，于是低头看了看手上，发现面具确实被她摘了下来。
可女郎脸上仍旧戴着面具，通体冷白，眼洞线条妖冶，像极了上个世纪化装舞会的扮相。
面具女郎还是面具女郎，并没有因为扯下个面具，就只剩女郎。
来珺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又将女郎的面具摘掉，可面具之后还是面具，并未出现真实的五官。
来珺摘到第三个面具后，便不再动手——照这形式看来，女郎脸上的面具源源不绝，她再试也只是徒劳无功，永远看不到女郎的真容，最后只能得到一堆面具，成个面具批发商。
女郎应该早就知道这结果，被摘面具时，举止端庄，丝毫不慌，就专心致志地打量来珺，欣赏她想看又看不到的样子。
来珺将手里的面具一扔，抬起双眸，直视着铁圈里的“囚犯”。
如此看来，入侵者是做了加密处理，这样在入侵后，被入侵者便无法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一般身份加密处理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入侵时，将外观形态改变，比如入侵者是男性，但意识场侵入别人的头脑中时，呈现出女性的形象。
这种方式优点是安全，具有迷惑性，身份保密性极强。不过对入侵者自身的意识场强度要求较高。
因为移意时，会倾向于呈现本尊原本的形态，若要改变形态，就需要一直消耗意识场的能量，可以把意识场想象成手机，要是能量消耗过快，续航能力不足，电量不够用就尴尬了。
第二种方法，是将关键的身体特征掩盖，比如说面具女郎的面具，就跟纹在脸一样，永远摘不掉，所以别人无法得到她的五官信息。
这种方法的优点是省电，待机持久，不过安全性较差，要是被逮住了，对方可以得知入侵者的大体特征。
这会儿，来珺上下打量了女郎一圈，既然她给脸部加了密，证明其他部位，大体和真人一样——女性，黑长发，年龄未知，身高169m-173m,体格偏瘦，双肩平展……
来珺正扫描着她的特征，却发现她身子忽的一闪，开始透明化。
她抬起眸子注视她的脸，面具上雪花纹闪现，像老旧的电视没了信号，接着雪花纹曼延到下颌、脖颈、胸膛、双脚……几秒之内，面具女郎整个人彻底消失，铁栏中空无一物。
来珺手插在衣兜里，目视着圈内的空地，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又添了几分阴沉。不久她伸手一挥，数根铁杆化成齑粉，融入了空气之中，随风逝去。
大楼前的空地上，彻底空无一物，好似刚刚的囚禁根本就没发生过。
来珺结束了梦境，她开启扫描模式，操纵意识场，将自己的脑子翻了个底朝天——快速杀毒，全面杀毒，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杀毒。大杀特杀，杀得来连保存“蟑螂”信息的神经元都感到害怕。
最后，能够达到的角落，都被清理了一遍，而她的意识场到不了的地方，入侵者更是进不去——所以这么一番大清理下来，来珺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并无异常状况。
入侵者没在她脑子里留下什么“病毒”。
一个小时后，她结束了休息状态，将窗帘拉了开，夕阳余晖一下子倾泻而入，在地板上铺了条金色毯子。
丁冬和郝岸一直在隔壁守着，耳朵都调成了“显微镜”模式，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过来敲门。
来珺醒来后的第二分钟，门响了，一打开，就碰上郝岸的绚丽大眼，装满了沉甸甸的关切。
“咋样，查出是谁没？”
来珺放他俩进来坐，“没有，她脸部加了密，而且没一会儿就没电，自个消失了。”
丁冬手里捣鼓着笔记本电脑，闻言抬头：“没电了？”
“这么快就没电了？难道是分影？”郝岸一下子反应过来。
来珺低头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对，我还以为多厉害的人呢，结果只是个分影罢了。”
分影是指意识场分出的部分，像是壁虎逃生时，断掉的那一小截尾巴。如果把意识场比作一个数据库，分影只是其中的一小份数据，具有整个数据库的特点，但功能有限，属于低配版的意识常
一般意识入侵，是整个意识场入侵他人大脑，去窃取私密信息，就类似于来珺之前移入王侃的大脑，搜索嫌犯的藏身之处。一般意识场移出后，还会移回本尊的大脑。
不过分影不一样，它的威力和整个意识场比起来，就是曾爷爷和曾孙子的差别——差了好几倍（辈）。分影在别人大脑里，一般干不成大事，只能装神弄鬼吓吓人，就算发现了什么有用信息，也带不走，因为它无法返回本尊的大脑。不仅如此，分影还特容易没电，像刚刚的面具女郎，就是在来珺的注视下“没电而亡”。
来珺想想都亏，她在自己脑子里装神弄鬼，自己还给她送了终。
丁冬之前听说过分影这个概念，不过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于是半猜测半分析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分影就相当于意识场的影子，没什么威胁，现在能量不足消失了。我估计对方是想入侵珺子，但无奈珺子本身太强，那人的意识场直接被挡了回去，只剩下个分影蹦跶？”
来珺听完，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能力满分。
郝岸挠了挠锅盖头，面色还是有些焦灼：“虽然现在威胁消失了，但我们还是得搞清楚，对方是谁，为什么入侵你，是怎么入侵的。”
说着，他继续分析，展现出观察师深厚的理论基础：“据我所知，分影的出现，除了是入侵时被挡留下的残影外，还可能是入侵者故意为之，比如她想吸引你的注意。”
看着他明亮乌黑的眼眸，来珺脑中一闪，忽然回想起她上大学那会儿，发生的羞耻事件。
她大学时有个好友，名叫伍小祺，长得不高，但是花心思蛮多，大二时暗恋隔壁速写班的班草，天天在食堂和他“偶遇”，有次碰巧面对面吃饭，伍小祺便趁机划了个分影到他脑中。
分影潜入到了班草的梦境里，于是乎，班草连续多日梦到她，还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后心有所动，他俩真的在一起了。
这事伍小祺只跟来珺说过，因为她也心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变相洗脑”？
来珺当时劝她下不为例，这是在违法的边缘疯狂摩擦，弄不好还可能被通报批评、留校察看，别到时候人得到了，但毕业证没了。
来珺想到这里，一个想法便蹦了出来——该不会是有人暗恋她，所以转了个分影在她脑海里，想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这想法仅出现了一秒，就被来珺给活活掐死了——不管是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绝不允许有人打她脑子的注意！
刚刚那个面具女郎是运气好，自己挂了，若是真的整个意识场偷跑进来，来珺会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入了虎穴，进了狼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一横，来珺嘴上更狠：“吸引我的注意？她现在吸引的，怕不是警察局的注意？”
丁冬听他俩分析，手里也没闲着，一手数位板，一手压感笔，没多久就画完了，递给来珺过目。
“我将就你的描述，把面具女郎画了出来，你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有速写师在就是这点好，不管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就算是“五光十色的黑”，她都能噼里啪啦给你画出来。
来珺接过电脑一看，发现大体特征贴合，而且细节处理到位，比如面具的眼洞，黑衣的长摆，长靴的皮面……看完之后，她的目光又折返回去，落到女郎的腰间，根据图片，她开始快速回忆花纹的具体样式。
腰间一圈祥云，其中似有细枝微桠，好像云彩环绕着树枝，遥远朦胧的山景。
来珺忽然反应过来，这种祥云绕细枝的花纹，她不久之前正好见过——在旧燕巷，在美甲店前，一个神婆提着个风铃似的玩意，在她身边转呀转。
那神婆穿着件黑色大氅，袖子两边便是祥云环绕。
当时嫌弃那女人神神叨叨，妖里妖气，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细节都得到了解释——她画着浓妆，是为了遮掩面部特征；她提着风铃铜钱，是为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一再缠着她，是在找机会进行意识入侵。
而意识入侵，就发生在她们目光相触的刹那，神婆将分影划入了她的头脑，潜伏了起来。
灵异掉血事件？
来珺现在就想让那神婆掉两斤血试试！
找出了入侵来源，来珺面色一沉，交握的十指，用力一捏。
“关于面具女郎，就先讨论到这里，你们暂时不用把这事告诉王所长，先保密。”
郝岸：“咦，不告诉她老人家吗？上报之后，她可以帮我们查找入侵者的身份。”
每个意研所的内网系统里，都有当地所有经过意识训练的人员名单，一般主任级别以上的人，有资格查看。郝岸还想着让王利园帮忙查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半吊子，敢来招惹珺子，打她的主意。
来珺盯着屏幕上的女郎画像，眼神意味深长：“不用了，我已经知道入侵者是谁，明天，我会亲自去登门拜访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