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来珺见他跑路,也不慌,只是提高了音量:“我出五倍的车钱。”
跑出没几米的小师傅,听到这话,立马刹了车,在“命”和“钱”之间,还是选择了不要命,又转了回来,“快上车吧,快点1
这话说得火急火燎,好像每个字都烫嘴。
来珺本来满腹疑虑,但她见这小师傅着实害怕,便将疑虑强行压下,眉头平展开来,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边上车边解释:“应该是那楼里的居民,半夜回家被我碰上了。我们回去吧,原路返回。”
摩的师傅听她这么一说,面色好歹正常了些,不过一听原路返回,表情又开始拧巴。
“原路啊?我怕是记不清路线,这弯来弯去的,鬼才记得住1
来珺坐上了后座,把毛线衫一拢:“走吧,我记得。”
然后回去的路上,来珺发现师傅又抖了起来,还时不时回头看她,眼神里藏着惊恐——恐怖于她超常的记忆力,真的是比鬼都强。
两个小时后,摩的师傅终于成功抖回了罗昌火车站,拿到车费的瞬间,他差点哭出来,这钱拿得不容易,别人赚钱靠卖力,他赚钱靠卖命。
来珺确认了路线没错,便结束了移意,退出神经世界。
在沙发椅上醒转过来后,来珺活动了一下脖子,她看了看时间,过去了三十分钟,看来她在里面停留了6个小时,除去路上来回的5个多小时,她在居民楼里大约花费了40分钟。
波动居然持续了那么久,别说隔夜饭了,胆汁都能给晃出来,她没吐可真是奇迹!
来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算是安抚“奔赴前线”的意识场,在自己脑子里操心费神就算了,还要跑到别人脑子里掏心掏肺,完了还要经历十级波动,随时有被甩飞的风险。
和她比起来,王侃就要轻松得多,此刻面容非常安详,嘴角还略微上扬,虽然在回忆前晚的经历,但完全是潜意识自动完成,几乎不需要耗费什么力气。
见他的“睡相”极度舒适,来珺便容他多休息一会儿,有郝岸一直守着,她便去了丁冬的办公室,让她帮忙绘制记忆地图。
丁冬本来就严阵以待,接到任务后,打开ps就开干。
丁冬是咨询2组的速写师,全称是“意识快速写生师”,主要负责根据来访者的描述和意识师的要求,将神经世界画出来,让其呈现于现实世界。
有点类似于公安局的模拟画像师,不过画像师是根据目击证人对嫌疑人长相的描述,画出嫌疑人大概模样,而意识师则是根据描述,将大脑中的人物事物还原。
不过现在监控技术发达,模拟画像师用得越来越少,可意识速写师却是必不可少,因为意识看不见摸不着,要处理意识层面的问题,很多时候需要将它具体化,至于具体到什么程度,则由意识师来拿捏。
比如这次的速写任务,来珺的要求是:地标建筑越清楚越好,街道特征越明显越好,而且要浑然一体,转折自热,笔法真实,贴近现实。
丁冬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跳出一支麻花舞,同时忍不住赞了一口:“珺子真棒,这提要求的天赋,不去当甲方爸爸真是可惜了!”
她俩齐心协力,来珺负责描述,丁冬负责绘制,最终完成了一幅“地图版清明上河图”,要是打印下来能有几米长,做成意研所的特色周边产品。
来珺最后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行,你等一下让郝岸,把路线图发到王侃手机上。”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人家辛辛苦苦画了一波,她多少应该表示一下,于是便转了个身,不冷不热来了句:“画技不错。”
丁冬面带微笑:“哪里,是您的要求提得有水平1
观察室里,郝岸见来珺回来了,便起身离开。
房间里又剩下意识师和来访者二人,来珺开始收尾工作。
她站在王侃床边,下达指令:“你已经完成了对8月30日晚的事件回忆,接下来我会数321,当我数到1时,你将会醒来,并且忘记我在你头脑中的留下的痕迹。”
“3——2——11来珺打了个响指,发出清脆的一声。
话音结束的瞬间,王侃睁开了眼睛。他有片刻的恍惚,不知身处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不过见了来珺后,他立刻恢复了记忆,激动与期待同时爬上了脸庞,他往前一蹭,坐了起来。
“老师怎么样?找回路线了吗?”
“我已经让同事绘制好了地图,等下发到你手机上。”
“太好了,您真是天才,哈哈哈1说着,他就想来抓住来珺的手,想大摇特摇几下,以表达他奔涌而出的感激之情。
来珺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动声色地侧身一躲,赶紧泼凉水:“不过路线图可能有误,你需要顺着地图把路走一遍,完成验证后,才能证明路线可信。”
王侃果然没再上前,定在了原地。
“为什么?您亲眼看到的路线,还能有错?”
来珺在沙发上坐下,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幅图,图上有片格子方砖空地,灰黑相间,空地上有个柱子,柱子投下了阴影,遮住了一部分空地。
“你觉得这个阴影区域,它是什么颜色。”
王侃凑上来瞅了瞅,自信道:“灰色。”
“确定吗?”
“确定1
来珺:“这片阴影区可以挪动,你把它拿下来试试。”
王侃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将图上的方块扣了下来,取下来一看顿时一惊。
那块区域居然是黑色,横看竖看都是黑色。
他再将方块拼凑回原图,却见它又变回了灰色。
“怎么会这样?它会变色吗1王侃看着“变色区域”,完全不可置信。
来珺将画后的木撑放下,让它立于桌面上。
“因为这幅画的构图,让你的大脑产生了‘错觉’。首先,地面上铺着方砖,灰黑交错,按照规律,这块阴影区应该是灰色;其次,它虽然本身颜色是黑色,但因为处于阴影之下,于是乎你的大脑判断,颜色偏黑是因为柱子投下的阴影,所以认为它本身是灰色【1】。”
王侃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对,包括你平时看到的街道、路标、建筑等,在看它们的时候,你的大脑会根据以往经验,形成一个预判,你不用分析就能知道,这个是路标,那个是红绿灯,也就是脑中构建的内部模型。就比如这幅画,你认为你看到了这幅画,其实它是你大脑的内部模型,而不是你亲眼看到的原始信息。”
王侃听完,三观得到了刷新,他瞅了瞅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前的画,有种不真实感。
来珺知道他开始怀疑人生了,便及时掐住他怀疑的小火苗:“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幅画采用了特殊画法,生活中这种情况很少,不用对现实世界产生过多怀疑。”
其实真实世界和大脑感受到的世界,差别大着呢,不过来珺没功夫给他详细解释,不然意识咨询,就变成了意识辅导班了。
“哦……我懂了,就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去验证一下,照着您给我的地图,从头到尾走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将线索提供给警方?”
来珺点了点头,眉眼舒展开来,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孺子”王大叔打开了手机,刚好收到了路线图,他用手指滑动看了一遍,边看边回想,最后眼前一亮:“哎呀,就是这栋居民楼,我记忆里就是这地方1
来珺将测试画收起来,佯装随意地问道:“你前晚载着嫌犯,一路上是不是看见了个女人?”
王侃还沉浸在路线图里,乐滋滋的,“女人呀,一路上行人很多,看到好多个呐1
来珺心里一紧,如果他看到过那个面具女郎,一定会印象颇深,一提就会想起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
“那你记忆中,有没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来珺还不死心,又换了个问法。
她猜测,面具女郎或许是某个电影中的角色,电影的背景和前晚行车的背景有几分相似,所以王侃的大脑将两个场景联系起来,出现了人物混淆的情况——也就是串了台。
可是王侃听她这么一问,停下了手中动作,表情略微严肃起来。
“戴面具的女人?啊?为什么要戴面具呀?”
来珺默默叹了口气,猜测失败,最后一种可能性被灭了。
王侃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害怕起来,大嗓门像个喇叭,将声音中的紧张都放大了几倍。
“老师,您是不是在我的大脑里发现了什么?严重吗?我还有救吗?”
他刚刚还喜出望外,抱着手机如同抱着十万大奖,转瞬就面如菜色,恨不能抱住来珺的大腿,让她务必“妙手回春”。
来珺手撑在桌沿上,揉了揉额角,忽然发现这位大叔是个人才,脑中出现一个面具女郎,让他给紧张出了“脑癌晚期”的效果。
她现在心里也闹腾,不过好在平日里冷淡惯了,此刻将慌乱往心里一藏,眼神一定,强大镇定的气场又回来了。
“你不用担心,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一个小测试而已。”
王侃一愣,“那测试结果是什么?”
“测试出你神志清醒,可以离开了。”
王侃松了口气,再三谢过来珺,承诺说只要领到奖金,就花重金请她吃大餐。
他一走,郝岸便进来收拾屋子,在移意期间,他会定时到观察室来查看,确保意识师和来访者的生命体征正常,并且记录下移意期间,来访者的大脑活动变化。
“珺子,这次进去没遇到什么意外吧?”郝岸将大脑检测仪推回原处,向来珺投来慰问的眼神。
进入神经世界后,意外时常有,偶尔特别多。
上次意识场转移时,来珺直接回到了古代,因为来访者想解开“前世的身世之谜”,而他前世是个官老爷。来珺到他脑子去转悠了一圈,差点被卖到大户人家当妾。
虽然事实证明,所谓的前世记忆,不过是那位来访者童年时看过的电视剧情节乱入,但来珺却是结结实实糟了罪。
不过和这次的遭遇比起来,她倒是宁愿被卖到大户人家去,妾是不可能当的,不过她可以去客串一下丫鬟,帮忙打扫一下宅子。
此刻听到郝岸的关心,来珺站起身,长呼了口气:“走吧,到我办公室去,有事商量。”
十分钟后,来珺坐在办公桌后,郝岸和丁冬在她对面,一起向她投来慰问的眼神,等着她分享本次的悲惨遭遇。两个人还备了瓜子和花生,准备边听边嗑,比收听“午夜恐怖故事”还开心。
来珺现在手尖发凉,便端起了茶杯捂手,顺带优雅地喝上一口,压住心里的慌乱。
“我这次意识场转移,看见了一个女人,造型比较特殊。”
丁冬“嗯”了一声,出于职业习惯,快速拿出了数位板,随时准备开画。
“她戴着个冷白面具,身穿黑色长衣,腰间有一圈祥云花纹。”
郝岸和丁冬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来珺以前的经历,比这离奇的多了去了,狮面人身的造型都见过,还怕个戴面具的?
来珺双手拢住茶杯,目光淡淡,此刻面色有些苍白,急需打点腮红提提色。
“她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我和她近距离见了一面,当时正碰上神经波动,我晃了,她很稳。”
郝岸撑着下巴,听得眼神迷离,有点打瞌睡了,“嗯对,信息人不受神经波动的影响。”
“之后我向她走过去,她突然转身离开,消失不见了。之后我问其他信息人,信息人没有看见她。”
来珺语调一路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背乘法口诀表,“出来之后,我问了来访者,来访者不记得她,他确定记忆当中,没有这么个女人存在。”
她说完,喝了口茶压压惊。
郝岸听着,双眼逐渐睁大,他眼睛本来就大,再一大睁,整张脸差点只剩下眼睛,把鼻子嘴巴都挤没了。
“啥!你的意思是信息人看不见她,来访者也没见过她,只有你看得见那个女人?”
来珺:“目前看来,是这么个意思。”
郝岸把手里的瓜子一放,没心情嗑了,神色很是凝重:“珺子啊,怎么会这样呢?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啊!?”
丁冬不明所以,她主要负责速写工作,对神经世界的了解,不如郝岸来得深,急忙问道:“咋啦?你这副脸色是什么意思?一个戴面具的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郝岸看向她,眉头紧锁:“这种情况是意识入侵,珺子的意识被人入侵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