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和亲(2)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早已经不再是阴雨霏霏的江南地界了。看不到漠漠水田飞白鹭，见不到绿杨阴外晓风轻，触目萧瑟。秋天竟然悄悄地爬上山的额头，水的眉眼，田的面容，红叶舞，黄叶飘。

    在马车里颠簸地走了一路，跌落下一路静静的发呆。临安城的景色渐行渐远，凤凰山的皇宫里再没有我可以追寻的身影，这一场跋涉，在我的心里，清楚的知道不仅仅是为了那个苍白得让我散发出点点心痛的男人，心里的殷殷期盼竟然都是缠绕着自己日日夜夜的温婉男子。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如我一般地记挂着我？他可知道曾经孕育过一个和他骨肉相缠的幼小生命？或者，他可曾记恨我当年决然地离去……临近黄河边的驿站，兀术的容颜越来越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放映，竟然是百转千回。心却又被狠狠地纠起，隐隐地生疼，这一刻，害怕，紧张，迷茫。越是在乎的，越会患得患失。

    “悠悠。他既找了你两年。必会好好待你，大哥亦放心送你北去。”岳飞扶我进驿站的时候，神情肃穆，一脸真挚。

    “我知道。”我知他是安我的心，半晌，却才答他三字。可是，心底是空空的，怎么也抓不住，时间是最厉害的魔法师，它如何让兀术蜕变，我真的知道吗？

    他抽了抽嘴角，终不再和我说半个字。

    第二日一早，随行的宫女天微明就替我挽发梳妆，东方开始翻起鱼肚的时辰，已随着众人起程，行至日出东方，才摆开车驾停靠在黄河渡口。

    江岸边，大金国的使者早已经庄严肃立，整齐地列着队伍，一身肃穆。我轻轻地掀起珠帘，凛冽的寒风过处，呼呼地翻卷起一色乱舞的旌旗。包裹在黑色铠甲里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握着刀戟长矛，盯着我们的目光渐渐地倨傲。正中间护着的是两辆硕大的马车，黑色的绣帘紧紧低垂，四周一圈用银色丝线绣成的细碎小花在初阳温暖光芒的润照下灿烂夺目，散发着耀眼的白光。我轻轻收下帘幕，细思其中一辆里必定是赵构急想接回的宣和太后，而另一辆，却不知所坐何人，百思不解。

    “着清和公主与宣和太后下撵换车。”太监尖锐刺耳的叫声在身旁骤然响起，早有伺候的宫女熟捻地掀起帘子，扶着我雍容地下车。

    猛抬头，对面早有丫鬟扶着一个五十许的夫人迎风站立，细打量，宽宽的额头上隐约地雕刻着几条浅浅的抬头纹，不再清亮的眼睛里荡漾着两片浑浊的光芒，此刻因为欣喜而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一头原来应该乌黑发亮的青丝不知怎的呈现出不合年龄的鹤发班白，几缕漏在髻边的银丝在微微吹过的风中悠悠的飘荡，似乎在控诉北国的艰辛，俘虏的血泪……这个被折磨得容颜大改的夫人怕就是宣和太后吧，只是我实在无法对着那一头雪花般苍白的头发露齿微笑，强颜做作。

    慌张地偏过头，却猛然对上一双灼灼如华的眼睛，一股电流雷劈似的击中我，让我再也动弹不得，做声不出。只这样傻傻地站立，任天地万物，刹那间化为虚无。

    那个白衣似雪，优雅如霜的男子，那个萧管弄晴，呜咽声烟的男子，那个宠我无双，夜夜念叨的男子……无数昔日的剪影逐渐与眼前无声的人影重叠，再全部化为一个，入我的眼，融我的心，剜我的肉，吸我的血……

    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脸庞上闪过一阵的温暖，又不阵的寒冷，只是悄然不语。我同样怔怔地盯着，亦不语。山无棱，江水无竭，冬雷阵阵，多年前薛涛花笺上亲笔写下的誓言，终于兑现。能再看见他皎皎如月的样子，天若在这一刻塌下来，我怕是亦会含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小姐！”一声清脆犹带呜咽的叫声划破静谧的时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彩蝶般扑到我身上，嘴里不住地大声哭泣。

    “四儿？”我不敢确定地出声，心里却已欣喜万分。

    “小姐当真还记得四儿，四儿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小丫头听我认出了她，急刹车般收住了哭，脸上犹挂着几滴斑斓的泪水，却仰头笑着看我。

    “怎么会？”我柔柔地出声，待要再说，旁边的太监却不合时宜地出声：“公主，请随老奴上撵吧。太子吩咐即刻起程呢！”

    我抬头环视四周，太后已被丫鬟扶入宋朝的车撵，兀术亦不知在何时没有了身影，两边的士兵各自归队，准备上路。便点点头，拉着四儿的手，随着太监上了车撵。

    身后幽幽地传过一声轻叹，我的身子一抖，再回头时，只看到岳飞苍凉背影缓缓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