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和亲(1)

    凤凰山外，点将台。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天的尽头，夕阳染红的晕迹，水墨画般浸润了半个天际。猎猎的秋风中，黄沙细细，旌旗昭昭，数万名身着铠甲的士兵列阵而立，手中长枪的钢刃在依旧耀眼的夕阳下熠熠闪光，如无数双晶亮有神的眼睛，盯着远方的天际。头盔上的红缨软软柔柔地飘动，一如点点浮萍中盛开的红色睡莲，迎来了蜻蜓立上头的娇柔。

    一阵长得窒息上午寂静之后，隆隆的战鼓惊天般响起，骇然如七月突降下甘霖的前奏。一阵紧锣密鼓的热闹之后，数万名士兵突然齐声开唱，声音如怒潮，如风吼，如巨浪，如暴雨，如山崩，如地裂……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数百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精神抖擞的士兵们在雄浑有力的歌声中手握长矛，或刺，或挑，或蹲，或跃，或攻，将一柄长枪舞得银蛇般灵动。一曲歌毕，队列的两侧有如神降般各奔出两匹快马。马上的甲士边策动战马，边高高举起手中长长的横幅，鲜红的绢布上各糊着斗大的四个狂草：还我河山，精忠报国。

    雨点般的鼓声与嘹亮的歌声和着马蹄的哒哒的声慢慢地消失在最后一缕柔软沁凉的晚风中，天地重归寂静。数万将士突然大喝一声，齐声跪倒，厚重的铠甲匍匐着发出一声整齐的咔嚓声，潮水般的吼声开始一浪高过一浪，不停地席卷过高耸巍峨的点将台。

    “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赵构英姿飒爽地站起，玄色的冕服上，金色的丝线绣出的章纹无处不彰显着他为人君的高贵。垂着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冠用红缨在颔下系结，连着穿过冕冠，插入发梢的玉笄将冕冠固定。鲜红的天河带自然垂到下身，昭示着一个帝王无处不在的威仪。

    他这样长身玉立地站着，历经劫难终破茧而出的身子渴望而热烈地倾听着一声声响彻云霄的激动呐喊，明朗而俊逸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激越而绚烂的光彩，如强而有力的心脏，每一个毛孔，都在鲜亮地跳动。

    许久，他的双手大气地一挥，宽博的水袖在空气中划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下跪的军士倏然噤声。漫天的声音忽然间抽离，只有继续回荡在山坳里的响声，才告诉我们曾经挥洒在干涸空气里每一滴热烈的汗珠都是这样的真实。

    他锐利如鹰的眼神威严地扫过六军，扫过下跪的韩世忠，刘光世，张宪，目光短暂地停留过岳飞的脸上，转而掠过人群，扫过一排排因为剧烈运动而大口喘气的士兵，投向更遥远的云雾缭绕的山间。

    “众将士平身！愿我大宋，松柏长青！若能直捣黄龙，还我河山，朕愿减寿十年，以慰苍生！”赵构声音因为激越而颤动了起来，却更引爆了士兵新一轮的呐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将士齐声挥喝，声憾半天。

    “陛下，吉时已到。请清和公主上撵。”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手执着白色的拂尘，躬身过来请旨。

    “悠悠，你可还有话与朕说？”赵构的身子明显地一僵，转过身来静静地盯着一身华服的我——如今御封的护国清和公主，脸上的神采悄悄退去，转而抹上一阵眩人的苍白。

    “陛下还要悠悠说什么？悠悠的一番心绪俱都在适才教授军士传唱的歌曲里。只盼着陛下勤于国事，莫忘国耻。”我缓缓地转动自己的脸，眼睛欺上那张因我的离去而略显后悔的脸。回想起夏日幽幽的尽头，淡淡龙涎香包围的怀抱里，冷宫那个激烈爆发的亲吻，那种高处不胜寒冷的凄楚，想他此刻的后悔单薄到可以承受的重量，神情竟然有一刹那恍惚了起来。

    “再没有吗？”他喃喃地开口，竟然满是失望。

    “只是……只是请陛下莫忘记当日答应悠悠的话。”我咬咬牙，让自己的咽喉里尽量蹦出清晰明朗的话语。

    “只要岳飞忠于君，朕又怎会平白折损自己的爱将。”赵构的眼神越过众人落到了岳飞的身上，神情又凛冽了起来。

    我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保证脆弱到不如一张白纸的厚度，我终究怕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有头上各色的步摇微微地晃动，将我妆点成一个无比华丽的玩具，送往另一个日渐模糊的怀抱。

    昔日的羽妃早已葬身在冷宫浓烈的大火中，皇帝感其亲陪囹圄，情比金坚，追封为孝慈端贤皇贵妃，其衣冠随葬帝陵。

    而我，现在是他亲封的护国清和公主，即日北往大金和亲，并换宣和太后回朝，我的价值，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