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邂逅(1)
日子如轮滑般滑过远处,消失在时间的回忆里,唯一的涟漪,俱都丧失在失去孩子的伤痛中,让我许久都淡忘了微笑的模样。
一个月后能起来走动的时候,外面已是落叶满地翻飞的季节,冬天的脚步仄仄逼近。天仿佛和我一样寂寞,不再划过飞鸟的痕迹,灰蒙蒙得像我心灵的投影。我独坐在早已凋零成泥的紫藤萝架下,冰凉的晚风吹散我一头青丝,凌乱飞舞。常半日发呆,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失去身体最后的知觉。
岳云偷偷地看我安静落泪,每天带着弟弟妹妹到田边寻一把黄色的小野花回来,据说是这个季节里特有的小花,细碎而幽雅地盛开在翠绿的茎杆上,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三个孩子围着我,看我只把花来嗅,心灵渐渐平复。
时金兵北撤,在靖康难后被其扶持上位的伪楚皇帝张邦昌失去靠山,在各方海潮般压力下不得以自行退位,欲迎康王赵构来京即位。
康王恸哭跪受其所送“大宋授命之宝”玉玺一枚,旋即在南京归德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是为高宗。时年二十一岁。次年改元建炎。遥尊钦宗为孝慈渊圣皇帝,尊其已被掳金国的生母韦贤妃为宣和太后,遥封其被掳发妻刑氏为后,入主中宫。
同年,高宗迎宋哲宗之废后孟氏入宫,尊为元佑太后。孟太后在当年残酷的宫廷斗争中败下阵下,被被黜。哲宗当日贪恋脸若芙蓉,腰似细柳的婕妤刘氏,刘婕妤以侍女出生而得宠,欲壑难填,趁孟后之女福国长公主病重,孟后之姐觅道家治病符水入宫之际,在宫中散播谣言,只说中宫有变,令哲宗不察原委,下诏废后,令孟后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静妙仙师。而孟后废黜,被逐出皇室家谱,却因祸得福,不受靖康之难牵连,得以再度入宫安享晚年。
张邦昌初被高宗封为“太保,节度使,同安郡王”,位极人臣。然天有二日,终是历代皇帝最后的底线。不久,因犯事被人弹劾,高宗御笔亲题“邦昌僭逆,理合诛夷,原其初心,出于胁迫,可特与免贷”,先是撤去所有爵位,赶出朝堂,将其安置潭州(今长沙)。后有李纲弹劾其在皇帝寝室福宁殿奸宿原“华国靖恭夫人”李氏,李氏供认不讳,高宗怒其玷污先帝遗妃,下诏赐死,并派御使马伸监刑。张邦昌人未坐稳,催命符已到,终被马伸于西郊天宁寺天楚楼中缢死。时年四十六岁。
这年岁末,宗泽从滋州调任东京留守司,兼开封府尹,负责守卫京畿。岳飞亦随之前往,因滑州杀敌战功累累,得连升三级,为从八品秉义郎。
时值隆冬,粮草未继,兵弱马瘦,正是两方军队休养生息之时,且高宗登大宝,除佞臣,朝局渐定。岳飞无后顾之忧,派手下副将接我们到东京和他团聚。
岳飞信上说安排我们所住的是军营西侧专门为家眷居住所修建的几处院落,虽在军营之内,但平日高墙阻隔,士兵无故不得入内,因此甚为清净,亦宽慰我不必担心尴尬地相见一些不愿意见到的人事。
只宗夫人带着一家大小也正住在此处,并要在到来之日为我们接风洗尘。我从副将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让其送信回去,务必让岳飞想办法将我隐匿起来。若夫人知我南归,吉青也必知晓,徒留情无以堪。
到达东京之日正好是大年三十夜,一个大雪翻飞的日子,宗夫人亲到辕门接我们入营,幸岳飞接到我的信笺,另派遣心腹将领岳兴将我偷偷接入营中安置。
是夜,宗泽在中军帐设宴,三军欢腾。瑞雪兆丰年,多灾多难的南宋王朝迎来了亡国之后的第一个新春。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高宗特下旨举国欢庆,并亲到崇安殿为国祈福。而营帐各处更因一旨恩遇而一片欢腾,到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与军营隔绝的院落里时不时漏进几丝爆竹声,欢笑声,觥筹交错,恍然隔世。
只是所有的热闹都不是属于我的。
这片安静的院落此时更加寂寞。况岳飞怕人遇到我,让我难堪,特挑了最西北角的一处小院落倚梅园给我。此时家眷们参加夜宴未归,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天空中狂乱而恣意游荡。
我一个人开着窗子,任北风呼啸而进,头靠在窗框上倚在窗前的小榻上,安静地发呆。可喜的是院子里一大片苍虬的老梅树,正应了园子的名字。此时满树梅花恣意盛开,凌波仙子般轻盈站立在枝头或昂首翘望,或含羞垂首,姿态万千,不一而足。借得梅花一缕魂,淡淡的梅香似有似无地钻进我的鼻孔,花香馥郁,拨撩着我心头的无限情思。
窗外的大雪更旺盛了,将天上星星的所有光芒尽数掩去,树枝承受不住上面积攒下来的雪重量,渐渐发出断裂之声。“啪啪”过后,又是一大把雪纷纷落地,一地珠碎。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一院春。我想起《红楼梦》里妙玉用积年埋藏的雪水烹茶请宝黛钗三人品茗的事情,心念一动,忙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堇色花瓮,移步院子,从怀中掏出手帕,将那枝桠上的雪,捡洁白可喜的扫入瓮中。
雪落瓮便化去大半,好不容易扫了大半瓮雪,衣衫上皆落满了雪,身上也越加发寒。正待回去,一阵浓郁的酒精味从不远处的花丛里传来,将清幽的花香味都掩了去。我皱皱眉,不知道是谁竟然在这里饮酒糟蹋了这满院梅花。今日是大年夜,不该所有人都去军营饮宴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冒着这样的天气跑来这偏僻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