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归(1)
宗泽在一顿迷糊的老泪纵横中终于精疲力竭,我和四儿搀扶着他进了卧房,将他暂时安顿了下来。招呼了下人将西花厅打扫了起来。
这一日在闹闹哄哄中归于沉静的月色里。月华如水,倾泻出满天星斗。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月,无论何时,都是故乡明吧。吉青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不发不语。我知他这一日内和他们一样,承受着国破家亡的悲痛。我亦无语,心里的千千绕肠结,不知道从何处说。看花不是花,触目的怕是满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吧。良久,他盈盈地握了我的手,我想着月黑风高的帘幕后面,不知道又有多少双眼睛猫头鹰似的盯住了自己,心里一阵没缘由的哆嗦,执意让他将我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的手一阵细碎的疼痛,像是被刀片割破地撕心裂肺,吉青忙执起我的手,细细检查了半天,才发现手掌中被陶瓷碗的碎片深深扎了个口子,碎片在肉里扎了根,深不见底的样子,许是刚才清理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刚才的一阵忙乱,心里木木的,竟是没有感觉到疼痛。此时在相对无语的月夜里,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突然痛觉神经敏感了起来,钻心地疼。
吉青心疼地看着我,轻捧过我的手,借着微微跳动的烛光,专心地为我将手掌中碎片挑了出来。窗外的月华射进来一片薄薄的轻纱,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红色烛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成一团心火,照耀得他英挺的线条更加刚毅。我的身子不由地依偎过去,带着虔诚的心靠到了他的怀里。
吉庆搂紧了我,幽幽叹了口起:“悠悠,你可听过洪皓这个人?”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洪皓是与苏武并称的著名风节之臣。除在史书上看他之前,在宗府的时候,也曾听那些八面玲珑的丫鬟门说过。几年前洪皓1万里衔命,领礼部尚书衔任通问使出使金国。辗转经由太原到达云中,即被金将粘罕羁留,并逼令他入朝为官。他誓“不与衣冠禽兽一起苟且偷生,下油锅蹈大海,在所不惜,死而无憾”。洪皓一行12人终被被流放冷山(在今吉林省东北部),他们在金军的押送下艰难地行走了60天才到达冷山。一路上,洪皓始终抱着大宋通问使的印符,打着使臣的节旄艰难地行进,11名随员亦主属有序地列队相从。绍兴十三年(1143年)金主生太子大赦,允洪皓还乡。洪皓即带领剩下的随员张邵、朱弁等火速南归。去时十六今六十,黑发终变白首人,举国颂其忠义之下,高宗和韦太后在内殿接见他,称赞他“忠贯日月”。明初诗人刘彦曾写诗首赞云:
主忧臣辱誓万死,直以只手支扶桑。
燕山六月雪花大,节旄零落肤肌伤。
关河萧条月色苦,秋风扬沙吹雁行。
子卿归来典属国,茂林树老愁云荒。
至今勋业昭简策,大书特书垂典章。
这皆是后话,此时,洪皓还应在冷山上受着磨难吧。
“怎么了?”我知他今日历此巨变,心中哀痛,莫不能述。但凡是受三纲五常长大起来的古代忠义之士,但凡是个爱国的,怕都是沉受不住这番亡国的打击吧,何况是屈服于一个他们认为是未开化的野蛮民族。
“国破家亡。我们怕是也要和洪大人一样持节云中,或许便要在囚笼中了此残生。吉青身为男儿,自该报效祖国,虽死无憾。只是云儿跟着我过这阶下囚的日子,吉青心中好生愧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应了吉青的这番话。
我慌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傻瓜,那都是我自愿的。我明日再去求兀术,让他放我们回去。”
“吉青就是现在死了,也不愿悠悠再去向这灭国之人求半分情。”吉青手忙脚乱地给我擦起了眼泪。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庞,眼泪越发来得凶了。傻瓜,傻瓜,你不知道留得青山好烧柴吗,你不明白国破山河在,等你们从头收拾旧山河吗。我怎么忍心让你们就这样葬送在这里。你情愿死,也不愿意我去受辱。你又可知,我情愿自己再去求他,也不愿你就这样憔悴下去。战场才是你的归宿,这里不是,冷山也不是。他越是擦眼泪,我越是哭得唏里哗啦。渐渐哭得说不清道不明了。他将我用在怀中,生涩地哄着我不要哭泣,看在和他笨拙的样子,我的心里隐隐泛起了阵阵疼痛,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才脑力渐渐清晰起来,我仿佛感到自己快要失去他了。一想到此,我的心里越发恐惧,哭得泪如泉涌,越发无厘头,我在这片无厘头中渐渐模糊起来,只隐隐感觉到眼泪将他的衣襟濡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