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最后温情
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夜半的时候,便听得有人吹笛。那声音是一色的空灵,那么美好的回荡在半空,起折低回,声声如诉。我在黑暗中微微睁开双眼,怔怔的看着蓝色的帐顶,竟慢慢沉溺在那音乐之中了。
许久,我裹了披风出门。
我没想到,竟下了雪。细微的雪花,如舞蹈的精灵,在空中缓缓舞出孤单的节奏。而那吹笛的人,便站在不远处。红色的长廊,白色的雪花,傲雪的红梅,都变成他身后的背景。他抬起头,我便正遇见那双眸子。熠熠生辉的眸子。那张脸,在微薄的雪光里,遥遥的传递出一丝的微笑来,温柔而美丽。他月白的衫子,随风而动,似幻还真,竟让我在一瞬间里开始恍惚。
“宇澄?不冷么?”
“睡不着么?我也睡不着。”他轻轻放下笛子,向我走来。“很想去找你说说话,又怕绕你清梦。”
“你这样的吹笛,谁还睡得着呢!”我笑出声来。在寒冷的冬夜里,每一句话都呼出一片白雾,带着微微的暖。
“去你那里坐坐可以么?这样冷,回头你再病了。”
见我点头,他伸手握了我的衣角进屋。
“你有心事?”异口同声。他问我,我也问他。
“我没什么心事,只是……”他不再说话,看着我的眸子竟有意思闪躲。“想听你说说话。你似乎夜夜都睡不安稳,有心事?”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我的心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和你一样的害怕黑夜。每一夜都睡不着,睡着了,梦里也是纠结。醒了,便更觉得累。宇澄,爱一个人,竟这样的苦,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宇澄,我只是想要幸福,却这么难。”
“是么?”风宇澄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可以么?我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让它来,好么?——最后一次——”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却终究没有问出口。想来是因为他说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跟着他了。
想到这里,我微微在心里叹一口气。自从来了雪堡,便一直在无痕和宇澄两个人身边纠缠。这两个人,虽是亲兄弟,却偏偏水火不容;虽水火不容,却偏偏一样惹人怜惜。我向来喜欢简单的生活,从来都不想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可如今,我分明觉得我的命运,已经深深的和这两兄弟纠缠在一起,逃脱不开了。
如果那场争斗在所难免,又该怎么办?让宇澄伤害无痕,万万不可!让无痕伤害宇澄,亦万万不可!
迷迷糊糊的辗转着,竟慢慢的睡去了。
“莫漓,一切都要结束了,这是注定的结局。别恨我。”
隐约中听见风宇澄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恨你呢?我想问他,可是累了,要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风宇澄已经不在,倒是有个侍女在床边侯着,见我醒了,那女子道“公子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您若是无聊,便去老爷子那里等他。公子若酉时还不得闲,便差人来接您回旖旎居。”
回旖旎居?他竟是这样吩咐的。
梳洗罢了,便自己去老爷子的望梅居。兴高采烈的闯进去,老爷子却丝毫没有以往的热情,只是俯首作画,淡淡的道“你来了?”
我便规规矩矩的行礼,“爷爷。”
他抬头吩咐娃儿上茶,上茶点,便示意我替他研磨。
我乖乖的过去,一面瞧着他作画,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天。“爷爷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嗯”他并不回答我,只是应一句。
“爷爷怪莫漓这几日不来看您?不理我哦?”
他停了笔看我,“我只觉得你年幼单纯可爱,却从来没想过你是女儿身。”
“这有什么?很重要么?我自幼娘亲便当我是男孩子,我都惯了。再说,爷爷又没问我是男是女,是不是?”我侧着头微笑。
“嗯,这倒也是。来!”他牵了我的手,“去喝茶!”
于是便又开始兴高采烈的聊天,细细跟他说了庙会上种种好玩的东西,又讲了诗会。
老人面上虽一直笑着,却似乎有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宇澄什么时候来接你?”
“不清楚,他说酉时他不来,便差人送我回旖旎居。好奇怪,他说我以后再也不用跟着他了。”
老爷子便蹙了眉沉沉的叹气,正色道“莫漓,我要跟你谈谈。”
“哦?要和我谈谈?谈什么呢?”我依旧嬉笑。
“莫漓,我是认真的,想跟你谈谈。”
我抬头,正看见老爷子极认真的神色,便也收起了笑意。“爷爷您请说。”
“我这两个孙儿,无痕和宇澄待你都是极好的,是么?”
我点点头,“是,他们待我都很好。”
“那么,在你心里,他们谁更重要?”
我没想到老爷子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我抬头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对话。当下收了玩心,沉下心来应对。
“爷爷,这根本无法比较。就好像我问您无痕和宇澄哪个重要一样。”
“人总是有偏心的时候,在你心里,他们不可能是一样的。”
我抬头看着风老爷子,缓缓道“爷爷既然这么说,就是承认您偏心了,是吧?”
他沉默一会,道“是,我承认我偏心。倘若不是我偏心袒护宇澄,无痕不会落到这一步。”他啜一口茶水,“你呢?你的心偏向着谁?”
“爷爷这个问题,莫漓真是不愿回答。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我,宇澄是知己,无痕是生死之交。”
“那么,你的心是偏向着无痕的,是么?纵使宇澄待你这样的好,你还是偏向无痕的?”
老爷子这话,分明已经带了责问。我便冷冷的笑了,“爷爷,宇澄待我好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与无痕同甘苦、共命运的日子。更忘不了,他用生命给我的守护。”
“恩。那么,他们之间的争夺你选择了无痕?”
“选择?如果我能选择得了,我便不要这场争斗。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甚至我根本不希望无痕牵扯其中。你明白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看他们相争,我比谁都痛心!”老爷子垂眸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可我们谁都阻止不了这场争斗了!”
“爷爷心里很清楚,如果这场争夺在所难免,那么胜出的人只可以是无痕。”
“为什么?”
“倘若宇澄胜了,那么无痕必死无疑。但倘若无痕胜了,至少可以保住您两个孙儿都活在人世。虽然爷爷并不愿承认,可爷爷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吧?”
“你凭什么断定我也是这样想的?”
“睿智如您,不可能想不通这些事的。再说,倘若您不是这样想的,便断然不会同我谈这些,不是么?”
“你倒是真聪慧的。那,你凭什么保证无痕胜了,会留得宇澄性命?”
“凭我对无痕的了解,也凭我和宇澄的交情。无痕这人,虽外表看着极冷淡,内心却是温和热情的,他定不会做出残害骨肉至亲的事情来。而且,无痕的能力,爷爷应该也很清楚。他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创造能力,非同一般。他待人真诚,又冷静自持,风家在他手中定会发扬光大。”
“你就这么信任他?”
“不是我信任他,是倘若要保住这兄弟二人的命,我们只能这样做。”
“你肯护着宇澄吗?”
“倘若有这么一天,我会拼命护着宇澄。”
“倘若无痕执意要取宇澄性命呢?”
“他不会。”我信任风无痕,这种信任发自肺腑。
“无痕果真没有看错你的。你呢?肯为他拼命么?”
我忽而就笑了,“没什么肯不肯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想参与到风无痕和风宇澄的争斗中来。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不愿就可以左右的。明明,我已经深深的纠缠到这件事情中来了,我根本就无从脱身。
老爷子定定的看了我许久,忽然拍手唤来娃儿,自他颈间摘下那串项圈来。
待娃儿出去了,他才自那项圈中取下一枚珠子,三悬两转的拧转开来。
“碧如风。”
什么?!我不由瞪大了双眼。那枚直径近两公分的珠子竟是空心的!珠子中静静的卧着一枚通体晶莹的祖母绿戒指。那戒指看起来并不大,指环部分纤细精巧,面上却是几乎契合着珠子的宽约一公分多的雕花纹饰。因为戒指是侧放着的,我看不清楚那花纹。只觉得整个戒指都包围在一种流淌的晶莹璀璨之中。
这竟是“碧如风”!
“能找的地方宇澄都找过了,只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碧如风会在我身边的小童身上。”
“娃儿佩戴着这样大的南海珍珠,宇澄竟不怀疑?”
“不是不怀疑,是习惯了。我跟宇澄说过,这孩子大富大贵的命数,会为风家带来财运。再说在风家,这样的珍珠不算什么奇珍异宝。宇澄根本不会怀疑。”他说着,又将那珠子密封好,放在我掌心。
“爷爷……这……”
“带给无痕。从此之后风家就是他的了。记得你的承诺,护住宇澄性命。”
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爷爷……这……”
“你好自为之,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为难你,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你以为这郊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贩夫走卒、樵夫农人?”
我抬头看看窗外,“已经快酉时了。”
恰此时,娃儿在门外喊道,“爷爷,公子派人来接莫漓哥哥了,说要送他回去了。”
“莫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