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圣果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肖阳的眸光带上了某种若有所思的深邃,隔了窗纱照进来的阳光是浅淡的白色,落进他眼中,如同深潭上氤氲的薄雾,看不清,也看不透。
突然帘子一响,跟着一亮,大片灿金的阳光倾泻进来,仿佛一下子多了种活泼的热闹,然后又是一暗,帘子放下了,阳光被隔在外面,室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静。明暗交替中,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身穿湖绿纱衫的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却是一脸寒霜,进来后,也不行礼,把手中捧的衣物往床边一搁,冷着脸道:“你自己换罢。”
肖阳淡淡瞥她一眼,也不多言,径自拿过衣服换上。这是一件天青色的长衫,竟是上好的冰绸所制,触手柔若轻羽,下摆绣有浅淡若水的竹纹,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气度悠然,淡化了一身黑衣的冷肃气息,显得儒雅飘逸,隐隐还有几分清贵的风华,俨然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那丫头冷眼看着,冷冷一哼,闪身出去,片刻之后又端来一盆水,绞了把毛巾,甩得叭啦作响,就要给他净脸。
“我来。”肖阳赶紧接过毛巾,随意抹了几把。小丫头也不坚持,冷眼看他洗完。待到梳头时,却每下都是重手,扯断了不少头发,肖阳痛得倒抽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我得罪过姑娘?”
本以为她还是会冷着脸不说话,谁知她却像倒炒豆子似的,劈里叭啦说了一大通:“何止得罪我,你把我们的人全都得罪啦!我家小姐是何等娇贵的人,你竟然给她戴上铁镣,让她睡在棺材里,这一路上,还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我们救出小姐的时候,她还昏迷不醒,又苍白又憔悴,我一见就忍不住哭了。轩大哥气得把那些人全都砍了十七八刀,若不是小姐说要留你一命,你早就被送去见阎王了。”
原来小丫头是为她家小姐抱不平,肖阳有些哭笑不得:“看我运气还不错。”
小丫头恨恨地瞪着他:“若不是小姐说你还有点用,不用轩大哥动手,我就先在你胸前刺几个透明窟窿了!”
肖阳失笑,不愧是林月儿的丫环,说起杀人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见小丫头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便问:“你家小姐是怎样吩咐你的?”
“叫我给你梳洗更衣。”小丫头没好气地斜他一眼。
“有没有叫你板着脸、扯头发、发脾气?”
小丫头一怔,想起小姐吩咐过要以贵宾之礼待这个人,不觉咬了咬唇,虽然极不情愿,但脸色到底还是缓和了些,手上动作也放轻了不少,却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一声不吭。
肖阳微微一叹,知道这些人的敌意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眼下虽然说服了林月儿合作,但要让他们完全信任自己,却远非易事。
梳洗完毕之后,小丫头一声不吭地走了。肖阳也跟着走出屋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四下打量。原来这地方是一家铺子的后院,院里几个仆人正在干活,其中扫地的正是前日乔装的猎人,劈柴的却是那樵夫。
院子一角用碎石砌了个小花园,林月儿和一个花匠打扮的人正在里面摆弄着什么。
肖阳走过去一看,这土壤竟然黑得如墨汁一般,而且颗粒极细,不像泥土,倒像沙子。里面只种了一株植物,叶片是罕见的深蓝色,细长蜷曲,长满倒刺,中间一颗果实,却是半红半黑,诡异得紧。
“这是什么?”肖阳忍不住问。
林月儿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株植物,头也不抬地道:“它叫阴阳草,生长在苗疆黑龙潭,那儿毒物最多,连猛兽都不敢涉足。这种植物一百年才结一次果,果实一半红一半黑,红似烈焰,黑如炼狱,所以我叫它‘地狱之火’。”
“‘地狱之火’?”肖阳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般可怕的植物,不知会有多强的毒性。
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林月儿摇头道:“你想错了,天下毒物都是相生相克的,这‘地狱之火’虽然生长在毒物众多的地方,本身也含有剧毒,但若份量运用得当,却是百毒的克星,解毒的圣果。”
肖阳大觉意外,转念一想,又不解地问:“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株阴阳草是我一年前探访苗疆时偶然发现的,当时它的果实已经成形,一旦成熟就会马上落下,若不能及时接住,让它沾了地气,药效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在它即将成熟的这段日子,必须日夜守候在旁,半点马虎不得。当时我推断出它成熟之期就在这个月,正准备动身前往苗疆,偏偏接到张天化要求会面的消息,无暇脱身,而黑龙潭所在之地凶险无比,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所以只得让轩羽替我跑这一趟。”
这时那花匠站起身来,正是轩羽。
“若不是我有事离开,小姐也不会被你们擒住,受那么多苦。我,我真恨不得——”他握紧了拳头,怒视着肖阳,狠厉的眼神倒比“地狱之火”还要可怕几分。
林月儿叹了口气:“当时轩羽正守着这株阴阳草,却接到我被擒的消息,心急之下,只得将这草连同周围的土壤一起挖出来,装在盆里,日夜兼程往回赶,把我救出以后,才暂时将它移植在这里。”
肖阳奇怪地问:“都过去这么多日子了,它为何还未成熟?”
林月儿忧心忡忡地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据我推算,早在几天前,果实就该成熟了,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而且你看——”
肖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几片叶子的色泽已经变得黯淡,似有枯萎之象。
“莫非这阴阳草水土不服?”
“不错。阴阳草靠吸取各种毒物的汁液为生,必须生长在黑龙潭,那里的泥土由无数剧毒植物腐烂后淤积而成,给它提供了丰富的养分。轩羽虽然挖走了一部分土,但里面的毒性却不够支撑到果实成熟,恐怕它最后就只有枯萎了。”林月儿无限惋惜地道,“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轩羽低首闷声道:“属下无能,让小姐失望了。”
肖阳想了想,便道:“若找些毒药埋进土里,或许还能挽救。”
林月儿黯然摇头:“我们身上所有的毒药都已做了花肥,却也只维持了两日,现在还上哪儿找毒药?就算找到,恐怕也来不及了。”
只见这短短的工夫,阴阳草的叶子已渐渐发白,果实也变得越来越干瘪,眼看就要凋落。
轩羽忽然站起来,拔出一把匕首,在手腕上猛地一划,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肖、林二人大吃一惊,林月儿急道:“你疯了?”
轩羽却满不在乎地将手腕凑到阴阳草跟前,血沿着茎干流入下面的泥土。
说也奇怪,那叶片竟渐渐舒展开来,如同久旱逢甘露,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又变回了诡异的深蓝。
林月儿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轩羽的血就是最好的毒药!”
她眼睛晶晶闪亮,唇边也逸出了微笑。见肖阳大惑不解,就告诉他:“轩羽一直为我试药,日子久了,血里自然就带上了剧毒,而且毒性还不小,否则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听她这样一说,肖阳只觉得不寒而栗,看样子这少年竟一直被她当成毒药的试验品,也不知怎么熬到现在的。忍不住朝他望去,却见他眼中蕴满温柔的笑意,毫不在意地道:“只要能救回‘地狱之火’,属下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
林月儿灿然一笑:“好轩羽,我就知道你最乖!”
看见她如鲜花绽放的笑靥,轩羽连手上的痛都忘记了,只痴痴望着她,眼中深情无限。
肖阳暗暗摇头,这少年被林月儿迷得神魂颠倒,竟然什么都肯为她做,只可惜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才,却被她当作药罐子一般糟蹋。
轩羽的血越流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那果实却渐渐饱满起来,红的一面艳得似要滴出血,黑的一面却深得像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林月儿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神情极为紧张。
果实越涨越大,突然“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茎干微微一晃,果实掉了下来,稳稳地落进林月儿白皙的掌中。
林月儿惊喜地捧着这颗“地狱之火”,用玉指轻抚着,如同爱抚自己的情人一般,那样温柔的表情,是肖阳从未见过的。她陶醉了半晌,方从怀中掏出一个描金绣凤的锦囊,将这枚圣果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贴身收好。
转过头,看见轩羽仍在滴血的手腕,忍不住嗔道:“怎么还不包扎起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绣花手帕,细心给他包扎。
轩羽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整个人幸福得似在发光。
看他的样子,肖阳知道他就算为林月儿死,只怕也会毫不犹豫,不由得叹了口气,径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