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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噬尸(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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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醒来,肖阳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房间很简陋,不过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清晨的阳光从木窗外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盈盈侧坐于桌边的少女,为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她的侧影很美,修长的颈有弓一样柔美的弧度,一手支着纤巧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帘微垂,如蝶羽拢翅,掩住了星光流逸的眸子。神情是少见的柔和,如烟似雾,隐隐透着神秘。

    她已经重新梳洗过,换上了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轻如蝉翼的丝袖微微滑落,露出纤若无骨的素指,指上套着一枚莹光流转的碧玉指环。那指环有着繁复的花纹,似与一般饰品大不相同,肖阳微微撑起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听见动静,少女转过头来,慢慢展开笑靥:“你醒啦。”

    仿佛闪耀出一片炫目金光,那少女的笑容竟比朝阳还要灿烂明艳。她本已绝美,解了化功大法后,更一扫憔悴之色,仿佛繁花洗尽尘垢,迎着清风晨露,芳华潋滟地绽放。

    刹那间,这间小小的陋室也变得流光溢彩,光华四射!

    沉稳如肖阳,也禁不住心旌轻轻一漾,但他很快便按捺住心神,笑道:“恭喜姑娘恢复了武功!”

    少女明眸不易察觉地一暗,似姣花轻拢,红唇皓齿间流出几分沉沉的感叹:“中了化功大法后,我才知道失去功力是多么可怕的事,处处缚手缚脚,受制于人。你呢,现在可有这样的感觉?”她凝视着肖阳,眸光闪闪,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肖阳微微扯动嘴角,露出苦笑:“的确不好受,不知姑娘用的什么法子——”

    少女眸中隐隐浮出一丝狡黠,神情更添了几分灵动的妩媚:“我以前听说过你义父的化功大法,很是向往,就琢磨着研制一种药物,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花了几年时间,终于炼成了,但还是差了点儿,药效不够持久。”

    “可惜,可惜!”肖阳一脸遗憾之色。

    “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少女眼波微流,娇嗔地瞪他一眼,“这药我多着呢,隔三岔五给你服一颗,效力自然就持久了。”

    “我诚心与姑娘合作,又怎会有二心?”肖阳神情自若,星亮的眼睛坦然直视着她,又问,“不知我那群手下现在怎样?若是走漏了风声就不妙了。”

    “你以为他们还有机会活下来?”少女冷冷一笑。

    虽然早料到这样的结果,肖阳还是禁不住神情一黯,沉默不语。

    气氛仿佛有些凝结,阳光寥落地照进来,浮光倒影漂浮若灰,所有的热度与光芒似都敛入无尽的沉寂,唯有风声在耳边漱漱作响,带来清晨特有的凉意。

    少女冷眼觑着他,知是怪自己心狠手辣,不觉蛾眉微竖,声如冰玉:“我的人落到你们手里,又何曾见你们手下留情?”

    肖阳眉心一抬,锐利精明的目光她脸上逡巡片刻,突然嘴角微扬:“至少我对姑娘却是礼遇有加,还让姑娘吃了玉祥斋的点心——”话音意有所指地一顿,似在暗示什么。

    少女纤唇慢慢弯起,似笑非笑:“你终于想明白了?”

    “我只知道那点心一定有古怪,却想不通你是怎样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那六种糕点就是我事先约定的暗号。”

    “哦?”

    “水晶龙凤糕并不是玉祥斋的糕点,除了我,别人不会点。就算偶有要错的,其余五种要点得和我一模一样,却也绝无可能。我被擒以后,各地的暗桩都已收到寻查我下落的命令,见暗号出现,就知我已来到此地。前往京城的路只有一条,必然要经过那片树林,正可预先布置。”

    少女顿了顿,悠然道:“当我看到被换上的翡翠珍珠糕时,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肖阳恍然,赞叹道:“姑娘的计策委实巧妙,那林中的鸡兔、木柴,我们全都仔细检查过。我自问对毒物略有研究,属下更有西域‘百毒门’的高手,不知姑娘用的何种毒药,竟连‘毒狼’都查不出来。”

    少女抿唇一笑:“要想瞒过王谦这样的使毒高手,只有不用毒药。”

    “不用?我们明明全都中了毒。”肖阳眼中划过一线诧异。

    “这也不难做到。先给鸡兔喂食金线草,这种草除了令它们兴奋外,别无异状。再用汩萝花的汁液浸泡木柴,然后烘干。这两种药物都没有毒,但混合在一起,却能变成极厉害的,让人瞬间昏迷。当你们烤肉时,含有金线草的肉汁滴落到木柴上,加上火的炙烤,很快就发挥了效力。”说起毒药,少女双眸不由自主地晶晶发亮,染上些许兴奋之色。

    “原来竟是这样!”肖阳愣住,然后苦笑一声,由衷道,“姑娘用毒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败在姑娘手下,肖某心服口服!”

    “我平生最得意的毒药却还不是这个。”少女微微摇头,不无自得地一笑,跟着伸手入怀,郑而重之地取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在掌心。

    极深极浓的一点黑,隐隐流转着诡异的光泽,在雪肤玉肌的映衬下,格外显得神秘,如同无声无光的暗夜,又似望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人无情地吞噬!

    肖阳不觉动容:“这是——”

    “这就是给你义父用过的毒药,名叫‘噬尸’。”

    “噬尸?”肖阳心中一跳,竟有这么可怕的名字。

    少女唇角抿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笑纹:“你可知尸体埋在地底下是怎样的情形?”

    “会被虫蚁啃咬,渐渐腐烂,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肖阳想像那副场景,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如果这是一具有意识的尸体呢?”

    冰冷的寒意,从她齿间逸出,让肖阳也禁不住背上发冷,变了脸色:“姑娘的意思是——”

    “如果一个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虫蚁在身上爬动,啃噬、嘶咬每一寸肌/肤,咬穿五脏六腑,并且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腐烂,肌肉一块一块掉下,化成一滩尸水,白骨一点一点露出,变成一具骷髅。整个过程中所有的恶心、痛苦、恐惧、绝望……他都能清清楚楚地体验到,偏偏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就像一具有意识的尸体,那他会如何?”

    “会生不如死,只恨自己为何不是一具真正的尸体!”肖阳失魂落魄地道,眼神也变得有些茫然而空洞。

    “所以我们管它叫‘噬尸’。”少女晃动着药丸,意味深长地一笑。

    肖阳却再也笑不出来,整个人都似呆住了,木雕一般,喃喃低语:“世上竟有这般可怕的毒药!”

    “可怕的不是毒药,而是人心。毒药再厉害,药性也是固定的,人心却易变难测,我可以掌控毒药,却未必能掌控人心。”少女垂眸凝视药丸,脸上泛起冷峭的笑,“要让我相信一个人,还不如相信‘噬尸’!”

    肖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明灭不定,沉默片刻,终于微微嘴角,生硬地笑了笑:“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慢慢打开手掌,“拿来吧!”

    少女甜美一笑,把药丸放在他掌心,娇声道:“‘追命修罗’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

    肖阳看着那药丸,玲珑圆润,像一粒小小的黑珍珠,如此美丽,却又如此致命!

    那少女何尝不是这样?纯洁高贵宛如月中仙子,却能于谈笑间致人死地。

    如果服下这颗毒药,就等于跟阎王签订了契约,从此连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然而肖阳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也就不去做徒劳的挣扎,一扬首,将那粒“噬尸”吞了下去。

    少女见他如此干脆,不觉喜上眉梢,柔声道:“只要你忠心于我,自会每月给你一粒解药,压制‘噬尸’的毒性,等将来大事一成,就将全部解药奉上。”

    肖阳眼中光芒一闪:“不知姑娘所说的大事是——”

    少女狡黠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肖阳知道她不肯说,也不再追问,转过话题道:“既然我已诚心与姑娘合作,可否请姑娘告知芳名?”

    少女倒很爽快地回答:“我姓林,名月儿。”

    “林月儿……”肖阳轻念几遍,慢慢露出赞赏之色,“好名字,林中的明月,月宫的仙子,岂不正是姑娘这般模样?”

    林月儿笑得眉眼弯弯:“你们男人就喜欢甜言蜜语!”随即面容一肃,“你恐怕正在心里骂我艳如桃李,心如蛇蝎吧!”

    肖阳素来沉着,给她说中心事,也不脸红,继续恭维:“美丽的花总是带刺的,姑娘这般动人,若不心狠一点,不早被那些个狂蜂浪蝶摧折了去?”

    林月儿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她,微微一愣,神色渐渐黯沉下来:“你说得不错,若不心狠,我又焉能活到今天?”

    她美丽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像秋日忽然飞起的风。门上的竹帘在风中摇摆,苍白的光、暗淡的影,一道又一道地划过静谧的时空。

    见她黯然神伤的模样,肖阳也颇觉诧异,他不过随口一说,却不知怎的竟触动了对方的愁肠。他与这少女交手几次,所见的都是对方指挥若定、狠辣果决的一面,倒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近乎脆弱的神气,不觉寻思:“她这般人物,凯觎的人总不会少,未免比常人活得更辛苦些,难怪会有这般偏激的性子。”如此一想,倒对她起了几分怜意。

    那少女垂眸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忽又笑道:“我一直想给‘噬尸’改个名字,刚才突然想到了。”

    “为何要改名字?”

    “‘噬尸’太血腥了,听上去就恐怖得紧,是我哥哥取的,我却一点也不喜欢。”

    “你哥哥?”肖阳一愣。

    林月儿似觉失言,便轻描淡写地带过:“谁家没个兄弟姐妹?你以后总会见到他。”

    肖阳淡淡一笑,转而问:“你想到了什么好名字?”

    “就叫‘唯别’如何?”

    “‘唯别’?——可是从‘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两句而来?”

    林月儿含笑点头。

    肖阳咀嚼着这两句的况味,不觉叹道:“名字倒贴切得紧,想那药性发作时,可不正是魂消魄散的感觉?”一边说,一边苦笑,这么可怕的毒药就在肚子里,自己竟然还在和人讨论它的名字,也当真可笑!

    “这名字可还有一重含义呢。”林月儿轻挑了秀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肖阳想了想,便放弃地摇头:“肖某愚钝,还请姑娘明示!

    林月儿微微俯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它会提醒你,不要存有二心,否则,就是个黯然消/魂的下场!”

    肖阳静静凝视着她,双眸如墨玉般幽深宁静,忽然嘴角微弯,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我知道……黯然消/魂,唯别而已……”

    空气突然乱了,原本威胁的话,经他这样一说,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林月儿心下忽忽一跳,仿佛一粒碎石掉进湖心,泛起一丝又小,又无声息的涟漪。

    窗外熏然吹进的风,在清晨的阳光下吹拂得愈来愈温柔缱绻,像一个柔软的梦境。

    她轻咬贝齿,突然起身,衣袂轻翩恍若受惊的蝴蝶,声音却是清冷无波,如雪落冰泉,秋月凝霜,“知道就好。既已答应合作,就不要再存别的心思!”长袖一拂,迈步朝外走去,身后洒下同样清冷的一句话:“你先躺着罢,我去叫人来为你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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