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存疑
香脂坊位于城西昭华街中,处在繁华地带。两旁分别是首饰铺和成衣铺,三方带动着贵族的夫人姑娘们生意。一般月初的生意最好,所以不出意外,黎清铃的马车应该是毫无障碍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停在香脂坊门口。
可是这次终归不如她所愿,还是朝着最坏的方面发展去了。
人群喧哗,将马车挡在了外头。
门前一位衣着鲜艳的女人,大红配大绿,一片锦一匹缎一张纱一条绫。那衣裳片,短的可以只遮住胸前半块酥乳,长的却能拖曳在地上一尺半。金簪银饰,玉镯步摇,什么珍贵穿戴什么,一个行走的宝库偏又露香肩且面容姣好,虽说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
那哭得梨花带雨,说到动容之处颦起的眉,划下的泪痕,即使知道此人腌臜不堪也让观者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人正是潇湘馆馆主李翠,曾为京城花魁。
黎清铃觉着她除了打扮太过花里胡哨,让人瞧着有些许不适和脑子不太好用,给人当刀使了之外别的都挺好。
“我上个月来香脂坊买了四十盒胭脂,昨日却发现这竟然是有问题的!虽说此前还剩余了好些盒,不过姑娘们用得挑,有些先拿这新物来用了。可是呢?十余日罢了!好几位姑娘的脸都坏了!”李翠抬手掩了掩鼻,广袖遮挡住领口香软,几个直勾勾盯着她看的观者便轻啧了声,摇了摇头,“我馆里就靠这些姑娘们赚银子了啊,这下……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此言一出,围着她的人群议论纷纷了起来,喧嚣声吵得黎清铃头疼。其中有个油头布衣、身材壮实的男人,脸上笑意玩味,扯着嗓子喊道:“李妈妈,这样,你跟我走,我养你啊~”
李翠朝他望去,万福后道:“我倒是也想旁人能养活我,可这位大哥你也能连着养我那馆中的姑娘们吗?”
那人即刻便隐没于人群中再不出言,李翠心中嘲讽一笑,眼帘和眼尾俱微微下垂,她两鬓青丝皆被一条有着块小巧青玉作装饰的丝带系着,长风一过,发尾便扬入观者们心田,挠得人痒痒。
这时从坊里走出来一花信之年的女子,规规矩矩的朝众人施了一礼,偏头对向李翠:“李妈妈可否给我看看剩余的胭脂?”
“当然可以。”李翠让一旁立着的小丫鬟把手中托盘递过去:“就是这些,那些出了事的胭脂我把剩下的都拿过来了。”
“若是这里不能解决,那就……就只能报官了去。”
香脂坊掌柜接过托盘,闻言开口:“定当查清此事,给大家个说法。”
她抬眸,视线在底下人群里扫荡了一圈:“若还有人在我这儿坊里买的胭脂出了问题,尽管来找。”
听到这儿,黎清铃便支手揉了揉眉心,让车夫将马车行到后门去。看了这一会儿热闹,确定了一些事后,就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这时,月夕突然毫无征兆的现身到马车里,好在黎清铃和小丫鬟都有了经验,一脸淡定地问:“怎么了?”
“殿下找你。”
黎清铃眸光动了动。
不愧是皇子,消息就是灵通。
黎清铃问:“他心情……如何?”
“很不悦。”
黎清铃将手放下,身子靠着马车车壁摇摇晃晃。她长吁了口气,只觉近来太过劳累了,找个时间……唉,这月里什么空闲时间都没有。
思索间马车已停在了后门处,掌柜闻之连忙将李翠安抚好,转身赶来,“二姑娘。”
黎清铃边走边问:“你就没发现账簿里下旬的买主和上旬的重复了好些吗?”
掌柜眉心拧作一团,细细回想着,半晌后还是道:“当时只觉着奇怪,也查了下。”
“什么结果?”
“是因为慈安县主说了句话。”掌柜的在心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她说‘胭脂还是多买些,屯着才好。’”
黎清铃闻言顿了顿步子,望向她的目光中,平淡又带着丝质疑。
“真的就这个了,李翠还有其他几个遭殃的买主都是听了这句话才补买的。”京城里常有跟风的现象,不管上层人的观点是否有所不对,他们听风就是雨,直接执行就是:“但我自己也想过,还是觉得没什么疑点。”
“慈安县主同二姑娘没矛盾——甚至她,还有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间铺子是您的,何必来针对?而且她性子那样冷,谁都不搭理,亦不计较,没大可能是店里的姑娘们开罪了她啊。”
掌柜的推门,黎清铃长腿一抬便跨了进去,径直朝主位上走去,继而入座。小丫鬟服侍在她身侧,掌柜站她其下。月夕轻功一运,翻身就悄无声息的上了屋顶。
“说起慈安县主……”黎清铃自行掐了话头,“不提也罢——李翠给你的毒胭脂呢?”
“在这儿呢。”掌柜拿出一盒递去,踌躇几番还是鼓起勇气问她:“慈安县主怎么了?”
黎清铃替慈安正名:“县主性子虽冷,但也并非对谁俱爱答不理,至少待长辈是极为尊重的。”
“这不可能!”掌柜并不认同这话,反驳道。
黎清铃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为何不可能?”
“我记得县主有次出门上香,和尤家夫人的马车撞上了也没道歉,甚至连车也没下来一趟。据我所知县主与尤家夫人并没有过节——姑娘这结论是打哪儿得出的?”掌柜回忆道。
“她见我父亲还有二夫人时就很规规矩矩地打行礼。”黎清铃心生疑窦,眯了眯眸子:“这倒是个疑点。”
她将毒胭脂打开轻嗅了下,欲上手时被一旁的小丫鬟阻止住。她只得妥协地放下胭脂盒。思忖了片刻,抬眸问:“还有查到别的吗?”
“没有了。”
“那等这毒胭脂的成分全部检验出便通知我,今儿个我就先回去了。查询一事,一有进展就派人传个信。若事情越压越小还好,不要闹大了才来找我。”她神情严肃,吩咐道。
井然有序的四皇子府,白墙红瓦,飞檐翘角,游廊檐下的占风铎整整齐齐挂了一排,雪域站在其下观云望风。忽而一阵微风带来了股淡雅的清香,覆盖上鼻尖。他头也不回,语气极冷:“你知道的,我对你没有耐心。”
“你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我想你未来也没法在京都生存下去。”
黎清铃不敢反驳,垂眸低首:“殿下放心,三日内,清铃必将此事处理好,不会拖累殿下名声。”
雪域点了点头,这般说道:“月夕对此事比较有经验,你若愿意,可找她帮忙。”
月夕听黎清铃讲述完后沉思了会儿,道:“我可以去探一趟丞相府。”
“你也怀疑慈安县主?”
月夕颦眉:“没有证据,而且太牵强了,我只是不想放过这么个线索。”
“所以只是说怀疑啊。”
“怀疑的话,被推出来的慈安县主我怀疑,至于其他人……”月夕倏地转了话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知道香脂坊背后的东家是你?不然不可能这么有针对性的对付一个小铺子。”
“你是说……”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也有这种可能的不是吗?”月夕说道:“如果乱猜的话,尤家姑娘和大公子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查到你头上,也有与你足够深沉的恩怨可以下如此阴招。”
“窃以为大公子的可疑性要更高些——他能精准得知你对店铺的上心程度,他也有那个能力可以算计着你迟些发现此事。若非你昨日突发奇想查看账簿,今日怕是只得被打个措手不及,不过依旧晚了。”
“但慈安县主……太巧了,巧得让人不觉得是巧合。”月夕眸中思疑愈盛,问:“她和大公子有交集吗?”
黎清铃细细回想着有三人共同在场时,各种场合里那两人的表现:“据我所知,没有。他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县主性子冷得出奇,我大哥虽是个笑面虎,却也不会去与没有念头的人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