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恨意难消
萧沉璧回到逸王府时,萧暮寒正优雅地翘着一双修长的腿,坐在书房前的花架下悠然地品茗。萧沉璧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怎么不去处理公务?整天游手好闲,是你麒麟王该有的样子么?”
萧暮寒轻轻拂掉一片落在身上的花瓣,笑吟吟地瞥他一眼:“我在养伤,皇上准了我的假的。怎么样,皇叔?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寒儿?”
萧沉璧嘴里发苦,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叫他怎么好意思跟侄儿说?可是瞧见萧暮寒一脸“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帮你”的表情,他只好把萧暮寒往屋里一拖,从头至尾将萧重彦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样说来,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夜就是皇叔你的儿子了。”萧暮寒欣然道,“皇叔那么喜欢孟小姐,上天把夜赐还给皇叔,也算告慰孟小姐在天之灵,告慰皇叔的一片痴情了。”
萧沉璧茫然看着窗外,心里百味横陈,半晌,沉沉叹息道:“我当这个龙镜阁主已经十几年了,第一次亲自审问自己的儿子,亲自下令拷打他。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当年做下的荒唐事……”
“此事怎能怨皇叔?”萧暮寒连忙为他开解,“只能说命运在捉弄皇叔与孟小姐。”
“可是,如今他是杀人凶手,我纵然知道他是我儿子,又岂能为他徇私?我已在皇兄面前立下保证,一切以国事为重……我现在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苍夜了。”萧沉璧笑得极苦,“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这么懦弱、这么优柔寡断过。”
“皇叔先别犯愁,等弄清事实真相,我们再想办法不迟。”萧暮寒语声沉稳,虽然眉间也有愁色,可目光却是坚定、清明的,“夜的背后有整个黎国,这是国与国的对决,不是他一人之过。”他握了握拳,眼里骤然闪过一道寒星般的光芒,英俊的脸上泛起凛然之色,“子涵敢挑衅我大凤王朝,真是自取灭亡!敢利用我的兄弟,更是不自量力!待事情查清,寒儿向皇上请旨,挥师真捣穆沧,掀了子函的王座!”
萧沉璧摇头,好像萧暮寒很不可救药的样子:“死小子,整天打打杀杀,动不动就要灭了人家国家。这暴戾的本性,怎么也改不了了。”
萧暮寒失笑:“皇叔还能开玩笑,证明皇叔没有到一筹莫展的地步。现在怎么办?”
“能有怎么办?我去牢里看看夜儿。”
萧暮寒忍俊不禁:“皇叔连夜儿都叫了,真的就笃定他是你儿子?”
“这不都是你推理的么?”萧沉璧恨恨地瞪他一眼,“萧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然半点不假。”
萧暮寒辨不出滋味来:“皇叔,我……我有错么?”
萧沉璧挥挥手:“没有,我只是自己心里太烦了。”
苍夜坐在床上,背靠着墙,苍白而俊美的容颜犹如冰雪雕成,毫无生气,更没有一点温度。淡淡的日光透过天窗洒下来,给囚牢增添了些许暖意,可却融化不了苍夜眼底的冰寒。
在他沉寂的外表,内心却汹涌着波澜。昨天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令他来不及反应过来,恍惚有做梦的感觉。尤其是昨晚萧暮寒说的那些话,给他带来强烈的震撼,令他整夜失眠。无数次下意识地伸手抚到脖子里,却摸不到他熟悉的玉佩。而那玉佩现在在萧沉璧手里,那玉佩明明不是黎国所有,为什么萧暮寒要说是黎国抱姿之玉?他又如何知道孟无忧与凤璧这两个名字?
凤璧……这个名字恐怕只有母亲与自己知道,萧暮寒他是从哪里得知的?他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你的亲生父亲,他是大凤朝人,他叫……凤璧。”母亲弥留之际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那个曾经美若天仙的女子,在耗尽生命的时候,干涩的眼里含着无尽的忧伤与不舍,喃喃祈求他的原谅,“娘对不起你,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因为……娘说不出口……娘不忍心伤害你。。。。。。夜儿,请原谅娘。你的出生只是一次意外,可娘……娘真正喜欢你父亲……不要怪他,将来,等你变得强大,凭着这块玉佩,娘希望你能找到他。原谅娘,娘再也不能陪你了……”
他想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他不是子擎的亲生,他早已被子淹当成“杂种”,关在王宫里尽情蹂躏。他知道她与别人有了他,可他不愿触痛她的心事,所以,他一直没有提起。他想等她亲口告诉他,可是,这一等就是三年。
也许是她难以启齿,也许是她来不及诉说,她就带着他的出生秘密走了。从此,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是大凤朝人,他叫凤璧。可是,对这个消息,他的反应异常麻木。甚至,他连恨的力量都没有了。他早已被两年屈辱生活剥夺了真实的自我,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而无极的训练,又让他成为无心无情的机器。
可此刻,当他听到“凤璧”这两个字时,他心里竟燃起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犹如地狱的幽火,烧得没有温度,只有冰冷。这一切的一切,岂非都是拜他所赐?对,他给了自己生命,可他也给自己的生命带来无穷的痛苦与折磨。
苍夜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所以,当子涵命他到大凤朝来建立貔貅堂,策划颠覆大凤江山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子涵是他的恩人,而凤璧,只是一个名字。
萧暮寒与萧沉璧,他们为什么要提起母亲的名字?“我只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得多。”萧暮寒还知道什么?关于大王的计划?还是关于他父母?
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愿意子涵的计划败露,若是被萧重彦得了先机,挥戈南下,大王会不会还没有准备好,会不会措手不及?
一念至此,他忽然想到,自己只知道奉命行事,根本不知道大王的全盘计划。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毕竟,在大王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杀手,算不得近臣,对不对?
若是……萧暮寒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会有这种可能么?不,没必要,他也不想知道。对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他不屑一顾。他更痛恨他迷惑了母亲的心,令她至死都不肯怨他半分。她应该恨他的,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他努力压下心头躁乱的情绪,暗暗寻思,必须要找到一个逃跑的办法,回到黎国去。他从床上下来,支撑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腿,沿着墙角慢慢摸索。这个地方有机关,会不会也有密道?如果能借由密道逃脱,就不会引起狱卒的注意,他就能够多些胜算。否则,以他现在重伤并服用了酥骨散的身子,他根本无力逃脱。
墙上够得着的地方,每块砖头他都摸过去了。除了能够启开铁环铁锁的那套装置,别无异常。他蹲下身,胸口的内外伤同时被压迫,疼得他眼前发黑。缓缓调匀呼吸,在地上一点点敲过去。然后,到床前,伸手到床铺下……
“你在干什么?”牢门顿开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严厉的喝斥。苍夜回头,见萧沉璧与萧暮寒出现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萧沉璧的样子格外阴郁。
苍夜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坐到床沿上。
萧沉璧笔直地走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不要试图逃跑,你跑不掉的。这牢里的确有机关,但机关内还有机关,机关重重,你根本解不开。”
苍夜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声色俱厉?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目光那样奇怪,好像有责怪、有痛心、有不舍,还有浓浓的悲哀?这样复杂的表情,没来由地令他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