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前尘往事
听萧沉璧提出要求,萧暮寒立刻面露为难之色:“皇叔,玄浮生性喜游历、行踪飘忽,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时间在外面,寒儿只能派人去找找看,但不敢保证能找到他。”
“游历”二字好像掀起了萧沉璧的某种记忆,他有些发愣。萧暮寒没注意,继续道:“何况,像苍夜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催眠术不一定对他有用。”
萧沉璧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没考虑到这个因素么?我不是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么?你一向无所不能,怎么也想不出主意来了?”
萧暮寒苦笑,摊摊手:“我哪有无所不能?遇到苍夜,我也只能束手无策啊!何况皇叔拿我当外人,有事又不肯跟我说,只知道差遣我,我真苦命啊!”
萧沉璧满头黑线,一脸恶寒:“不是吧?你堂堂麒麟王,做出这副可怜样,跟我撒娇呢?”
萧暮寒理直气壮:“谁叫你是我皇叔呢?我没父亲,不向你撒娇向谁撒娇?”
萧沉璧一个暴栗敲过去:“臭小子,是我惯得你?就会在我面前耍贫嘴!”
萧暮寒笑吟吟地瞧着他,十分乖顺的模样:“皇叔,你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什么秘密?”萧沉璧装傻。
“这块玉佩的秘密啊。”萧暮寒瞟他一眼,悠然道,“若是你不告诉我,叫我怎么帮你?”
萧沉璧很是无奈,却不得不向侄儿投降。敛了眉,目光有些黯沉下去:“此事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皇兄承认,玉佩确实是他的,可他说他把玉佩弄丢了。我心里没着没落的,总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皇叔,你敢怀疑皇上?”萧暮寒斜睨他一眼,“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哦。”
萧沉璧却没心情开玩笑,叹口气道:“君心似海,你我怎能猜得透?我就算是他兄弟,也不敢妄惴圣意。可我就觉得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快,好像在掩饰什么,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萧暮寒见他神情凝重,便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皇叔告诉寒儿吧,让寒儿为你分忧。”
萧沉璧感慨道:“还是寒儿好,比我的亲生儿子都要贴心。好吧,这件事,我就从头细说给你听。”
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萧沉璧微微眯起凤眸,目光变得深沉、悠远,声音中也似乎夹杂着沧桑的味道:“同佑十八年,皇兄二十六岁,我二十三岁,父皇仍然在位,皇兄只是太子。我和他从小一起习文练武,在外人眼里,皇兄严谨沉稳、尊贵威严,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而我生性散漫、洒脱不羁。我俩性格完全不同,可我自小崇拜皇兄,对他比父皇还要敬重,从来没有违逆他的意思。”
萧暮寒知道,这兄弟俩感情非常好,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出自皇家。
“皇兄胸怀宽广、志向远大,还在当太子的时候,他就发誓将来当个天下百姓人人敬仰的有道明君。从他二十岁起,他就带着我到处游历、体察民情,回去向父皇禀奏,提出治国之策。
那一年,我们游历到西南方的黎国,发现黎国京城穆沧边上有一座风景瑰丽的大山,名叫幽栖山。我们在山中游玩,无意中闯入一个谷,叫做灵雨谷。谷中住着一位世外高人,名叫寒檀居士。此人幽居山谷二十几年,一直不问世事。他博古通今、智慧超群,我们与他一见如故,他不仅没有排斥我们,反而邀请我们住下,与我们日日盘桓在一起。
住了几天后,谷中又来了一个人,那是一名女子,年纪约摸十七八岁。她长着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盈盈如秋水,波光潋滟,让人瞧一眼就会沉醉其中。她的美丽赛过我们皇宫中任何一位嫔妃,而最让人动心的是,她温婉清纯,不染人世纤尘。
这女子名叫孟无忧,是寒檀居士的一位忘年交。她善音律、通诗词,也是无意中闯入谷中,认识了寒檀居士,两人一见如故,经常一起弹琴论诗。
她是黎国护国将军孟羌的独生女儿,当时已被黎国国君子擎选中,即将入宫为妃。她本不喜宫廷生活,可她生性至孝,不忍违背父母的命令,于是接受了这个安排,默默等待大婚的日子。
但她想在进宫前彻底放松心情,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父亲身为将军,性子也比较豁达,于是便同意她带着使女到幽栖山游玩一阵。
寒檀居士看淡世间一切,所以没有议论她的婚事,也不曾劝她什么。自从无忧来到谷中,我和皇兄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愉快。至今回忆起来,那仍然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们三人在一起,毫无世俗的忌讳,尽情游玩。我们弹琴、下棋、写诗、做画、打猎、野炊,甚至下湖捕鱼。
渐渐的,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无忧,而无忧看我的目光也有了一丝特殊的意味。我知道无忧即将入宫为妃,所以我很痛苦。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我,竟然像年轻姑娘一样自怨自艾、失魂落魄。皇兄看在眼里,几次郑重地劝告我。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我只能看着她,把想说的话一次次吞进肚子里。
有时候我俩单独相处,我会从她眼里看到凄然之色,可她沉静内敛,始终不曾对我说什么。我俩就这样相对无言,各自怀着心事。咫尺之间,却远隔天涯……”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萧沉璧已经是四十二岁的人,可当他回忆过去时,萧暮寒还是被他低沉、忧伤的声音感却了。原来,皇叔是这样一个痴情之人啊!他平日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却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有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回家之后,我画下无忧的画像,日日思念她,几乎相思成狂。可我对谁也没有说,一直将这段感情埋在心里。皇兄利用太子的权力,派人到黎国,为我打探无忧的消息。我知道她成了子擎的妃子,深受子擎宠爱。于是稍稍有点安慰,我想,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别无所求了。
不久父皇为我指婚,我成了亲,后来又有了儿子、女儿。等皇兄登基后,又派人去黎国打听无忧的消息,探子回来禀告,说姽王后的父亲太师尚炳在朝中专权,父女勾结,诛杀朝中功臣。护国将军孟羌被构陷至死,而无忧因为得宠于子擎,被姽王后嫁祸,进宫三年便自缢身亡了。”
萧沉璧的声音低沉哽涩,泪水在他眼里晃动。萧暮寒第一次见他如此伤心,不禁心中涩然,轻轻安慰道:“皇叔,逝者已矣,皇叔不要再伤怀了。”
萧沉璧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已经发红,慢慢抬起头来:“第一次在兰陵酒楼见到苍夜,你问我是不是由他想起了什么人或事。那时候,我想的就是无忧。因为……苍夜长得太像无忧了。”
萧暮寒大吃一惊:“苍夜长得像孟小姐?那……那玉佩是皇上的,如今却在苍夜身上,难道……难道……?”他张口结舌,吃惊的程度与萧沉璧当时相差无几。
“我和你一样怀疑,所以冲进宫去追问皇兄。皇兄先是大怒,斥责我昏愦无礼。后来,当他知道玉佩的来龙去脉,他告诉我,当年他从穆沧回来,玉佩便不见了。想是丢在幽栖山中,被无忧捡了去。”
萧暮寒脑子里像风车一般转起来,如果玉佩只是丢了,那么……他盯着萧沉璧道:“皇叔,当时你与皇上在幽栖山时,孟小姐有没有见过这枚玉佩?”
萧沉璧怔了怔,仔细思索:“让我想想……”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皇兄到湖里游水,我因为是只旱鸭子,便留在岸上。皇兄解下颈中玉佩交给我拿着,自己下了水。无忧当时在另一边草地上烤我们猎得的野味,后来她大声叫我过去,我便拿着玉佩过去了……她把烤熟的野鸡送到我手里,她……她的确看到了那枚玉佩,还夸赞它好漂亮……”
“你当时没有说那玉佩是皇上的?”
“没有。”
“那么,假设她把玉佩当成是你的所有物,后来捡到那枚玉佩,把它藏起来,寄托对你的思念,这也不无道理。”
萧沉璧怔住,目光迷离。呆了好久,才颤动着嘴唇道:“是……她可能当成是我的东西,所以把它留着,我误会了,还去质问皇兄……”
“等等。”萧暮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与皇上当年用的是自己的真名么?”
萧沉璧摇摇头:“我们四处游历,一直用的是化名。他叫凤颜,我叫凤璧。”
萧暮寒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皇叔,现在请回答我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与孟小姐,你们是否……有过云雨之欢?”
萧沉璧大怒,猛地甩开他的手:“怎么会?我明知道她要嫁给子擎,我怎么会害她?你当我是如此无耻之徒么?”
萧暮寒连忙陪笑:“皇叔,你别生气,寒儿不得不这么问,因为寒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苍夜是你的儿子。”
“什么?”萧沉璧惊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要这么怀疑?”
萧暮寒冷静地看着他:“我们先假定苍夜是孟小姐的儿子,这一点,凭他的长相,以及他手中握着孟小姐的遗物,我们可以大胆肯定。
然后,请皇叔听寒儿分析。其一,孟小姐把玉佩当成你的所有物,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又交给苍夜。这么重要的东西,寄托着她对你的情意,她怎会随便交给一个不相关的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子!所以,除非,苍夜与你的玉佩,或者说,与她想念的人有直接关系。”
萧沉璧的身躯僵住。
“其二。”萧暮寒双目炯炯,眼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如果苍夜是子擎的儿子,也就是说当今黎国大王子涵的同父异母兄弟,他好歹是一国王爷,怎会沦为杀手?所以,如果苍夜是孟小姐的儿子,他就绝不会是子擎的儿子。那么,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萧沉璧瞬间脸色苍白,慢慢垂下头,呆呆看着地面:“可是,怎么会?我从来没有与无忧……”语声沉痛而纠结。
萧暮寒深深凝视着他:“皇叔,事关重大,你再好好想想。或者,你有没有可能在醉酒的情况,或者神智不清之时……?”
萧沉璧猛地跳起来,看着萧暮寒,目光颤动,唇齿翕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叔,别激动。若是想起什么,请告诉我。”萧暮寒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语声低柔,似乎唯恐惊到他。
“我……”萧沉璧头上冒出冷汗,他猛地握紧拳头,声音嘶哑地道,“有一次我在谷中醒来,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只有皇兄在我身边。他告诉我,我可能太累,无缘无故昏倒了。后来……后来我再遇到无忧时,发现她的目光躲闪着我,好像很害羞,又好像很伤感……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难道……难道那段时间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可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同一时间,在皇帝的寝宫里,萧重彦在窗前徘徊,状如困兽,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急躁、焦虑,迷茫,喃喃的语声从他唇中逸出来:“无忧,这个苍夜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会带着朕放在你身边的玉佩?难道那一次……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