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徒有泪流（四）
凝视着胡骁，盛宸浅浅一笑，不说话了。
相比于盛宸一贯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经历了之前金沙楼上下的一切，胡骁真的是沉不住气了。总之，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胡骁已经先开了口。他是这样讲的。
“按公子的说法，岂非人人可疑。”
“难道不是”，盛宸瞅着胡骁笑。
胡骁莫名有些发毛，他勉强笑了笑，又道：“按公子的意思，往日越是和房家有恩怨情仇的，反倒是嫌疑更小了。”
盛宸淡淡道：“人在江湖混上个几年，就连那种举世敬仰的大侠，也有几个宿世仇敌的。”
胡骁凝视着盛宸，沉默了半晌，道：“好像怎么讲都说得通，我是真的不明白了。算了，还是公子来说，我听着。”
盛宸笑了笑，道：“如今的中原武林，有很多如关中秦家一般的中小门派。”
“这倒是真的”，胡骁截口道，“它们中很大一部分的先祖都是那些传统门派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只是因为遇到江湖大乱，这些人趁势而起，进而成了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反倒是那些江湖之中的传统门派，在历经了早年的血腥杀伐之后，实力早已不如以前。久而久之，江湖才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盛宸淡淡道：“他们是成了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但因为各种原因，门派却始终不能发扬光大。而大家都知道，一旦开宗立派之后却无法发扬光大，连同先祖在内的门派上下都不可能受人尊敬。”
胡骁点了点头，道：“这也是很多名噪一时的大侠分明有了一代宗师的实力却始终不走开宗立派道路的缘故。谁都知道，精心挑选一两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弟子，比承担一个门派的当世甚至未来的兴衰都要容易很多。”
盛宸看了胡骁一眼，道：“是。”
“但公子说得却不是那些能开宗立派的武林豪杰”，胡骁截口道。
盛宸笑了笑。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胡骁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公子也说江湖之中不止关中秦家。”
盛宸截口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何单单怀疑秦家。要知道，和秦家一样，实力普通和房家之间关系一般，日常不显山不露水的门派此番到了中州的，不只关中秦家一家。”
“是”，胡骁坦然应道。
盛宸道：“巧合太多了。”
胡骁目光闪烁，道：“我不明白了。”
盛宸有意停顿了片刻，才淡淡一笑，解释道：“首先我要强调的是，我个人是信巧合确实存在的。很多年前，我就见过最夸张的巧合。”
胡骁斟酌道：“巧合确实是存在的，不然古人造字组词，想必也不会产生这个词了。然而，若是巧合出现的太多，或者说连”巧合”都显得太巧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安排了。这个道理，别人纵是不明白，在下是懂的。”
盛宸点了点头，道：“说回秦家的身上，第一次引起我怀疑，是秦姑娘和青青之间的相交。”
胡骁琢磨道：“最一开始，连我看着，都觉得她俩的关系太过亲密。尤其是……”
“秦姑娘显然有秘密隐瞒青青”，盛宸截口道。
胡骁目光闪烁，点了点头，不言语了。
盛宸也没有非要胡骁回应什么的意思，迎着后者的目光，他笑了笑，接着道：“秦姑娘先是利用青青接近我，后来又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将秦家的人手和实力撤回了关中。对于这些，我始终是当作没发生过。说到底，我逍遥宫也不需要关中秦家为我做什么。”
胡骁笑道：“她毕竟是带青青一道走了。公子始终担心你的敌手无法自你身上得手就会找上华姑娘。”
盛宸没接话。
胡骁凝视着盛宸，忽然道：“我懂了。公子一开始是怀疑秦姑娘另有想法。”
盛宸长吁了口气，道：“秦家的情况胡兄也知道，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暗中设计夺回家族统治权。”
盛宸停顿了下，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认真考虑过若是事情如我所料，我要不要助秦姑娘一臂之力。”
胡骁眨了眨眼，道：“现在呢？”
盛宸没答话。
胡骁瞅着盛宸，片刻，叹了口气，道：“如今，公子的想法改变了。”
盛宸道：“确切说，也不算是改变了想法。”
“那是什么？”胡骁截口道。
盛宸笑了笑，道：“想到了真正该考虑的问题上。算是丰富了自己的想法吧。”
胡骁目光闪烁，道：“我能问问是何时何地吗？”
盛宸又笑了笑，淡淡道：“胡兄不猜猜吗？”
胡骁沉吟道：“总不会是因为四海帮帮主海如玉的死亡吧。”
盛宸又笑了笑。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胡骁凝视着盛宸，半晌，忽然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不说，要我求胡兄说嘛”，盛宸道。
胡骁笑道：“那可不敢！”
盛宸没接话。
胡骁瞅着盛宸，瞅了半晌，忽然道：“倘在下没猜错的话，公子说的，应该是海如玉死了，消息却没传出中州这件事。”
盛宸没正面回应胡骁的话，迎着后者的目光，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真没传出中州吗？”
胡骁目光闪烁，道：“早先公子说的话都还历历在目，公子怎的自己好像忘记了。”
“我的确这样说过”，盛宸停顿了下，缓缓道，“只不过，当我再回头通盘思考之时，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惯常的误区。”
“什么误区？”胡骁看着盛宸，认认真真道。
盛宸道：“人们会下意识当自己的对手想象的复杂，我又不是神仙，不能例外。”
胡骁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盛宸也没非等胡骁回应的意思，仅仅略作停顿之后，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若并非有人暗中控制了整个江湖的消息传播的话，我们对这件事情上的判断无疑就出了问题。”
胡骁沉吟道：“如若对手确实没那么聪明的话，那我们就是被青青和秦姑娘的说法误导了。”
盛宸看着胡骁，点了点头。
“问题是”，胡骁迟疑道。
盛宸截口道：“青青她们是为谁所误导的。”
胡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别的不说，这件事上最起码能证明，秦姑娘这个在外面受人尊敬的女侠，在秦家内部，只是一个名头上的掌家之人。秦家真正的秘密，她是很难接触的到的。”
“还有呢？”盛宸道。
“还有？”胡骁眨眨眼道，“还有什么？”
盛宸浅浅微笑，道：“即便咱们之前怀疑有人在暗中掌控了江湖的消息传播之时，这件事上也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胡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盛宸有意识让胡骁想了想，才忽然道：“为什么一定要她回来。而且，回来的原因一定得和四海帮联系上。秦家分明已经在有可能发生的乱局面前安然抽身，遵照秦家世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家风，并无过错。”
胡骁沉吟道：“所以，公子怀疑，秦家之中有人定要秦姑娘身在中州，是为了分一杯羹。不管接下来的这杯羹，究竟好不好吃，而以秦家的实力，究竟吃不吃得进去。”
盛宸点了点头，忽然道：“秦家之中，有一个和房公子处境相似的少爷。”
胡骁这次没轻易接话。
盛宸眼见胡骁没有说话的意思，笑了笑，解释道：“他俩的处境，实在太过相似了，不是吗？”
胡骁点了点头，道：“但还是有所不同。”
盛宸笑了笑，道：“谁都知道，骑虎难下的痛苦。”
胡骁又不说话了。
盛宸有意让胡骁想了又想，才缓缓道：“我问过秦姑娘，在秦家谁有这个本事能令她骑虎难下。”
“她说是秦家的家主？”胡骁截口道。
盛宸淡淡道：“不，她什么也没说。”
胡骁目光闪烁，不说话了。
盛宸沉默了半晌，道：“不明白？”
“我说明白”，胡骁停顿了下，笑着道，“那也是骗自己的。”
盛宸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上，咱们之前是默认了有人暗中控制了江湖消息的传播。”
“现在，公子说我们兴许将他们想得太过聪明了”，胡骁截口道。
盛宸不说话。
胡骁眼见盛宸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吁了口气，继续说道：“倘不是控制了消息传播，如何能令秦姑娘乃至跟在她身边的青青都听不到海如玉死亡的消息呢。”
盛宸道：“很简单。”
胡骁凝视着盛宸，摇了摇头，道：“公子既然想到了就请赐教吧。也别让我再瞎猜了。”
盛宸道：“只要秦姑娘的身边都是他的人。”
停顿了下，也没等胡骁回应什么，盛宸接着说道：“连秦晋少爷，都是他的人。”
胡骁目光闪烁，迟疑道：“公子你，确定吗？”
盛宸看着胡骁没说话。
“我突然想到个问题”，胡骁道。
盛宸还是没说话。
“那个排名”，胡骁迟疑道，“不觉得奇怪么。”
盛宸点了点头，道：“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