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中书街(102)
戏说中书街(102)
一零二、正四品道员
顾嘉蘅除了是位能吏,是个既能讨好上司、也能安抚百姓;既能一手收钱,又能一手办事,因而很有些民心的官员;同时也是一个既不狎妓,也不玩相公;既不贪杯,也不抽鸦片;既无戏瘾,也无恶习的文人士大夫。读书人出身,学富五车,经历又多,自是学问渊博,执政有方。不仅能想出“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这样的千古佳联,更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在章法布局上总是精心构思,用心经营,既合古法又有新意,既典雅大方、舒缓得体,又用释文或简短题跋映衬托,以增加作品的活泼与变化,自然好评如潮。
只是堂会的那天晚上,少酌了几杯,一个人站在书房案前行云流水般的写着字,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宜昌知府所说的“人挪活树挪死”。他当然知道每当逢年过节去孝敬各位上司,也会去京城给相好的京官送冰炭,可是在南阳一干就是四届、一呆就是十几年,虽说是没有找个理由被罢免,可原地踏步就是后退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即便算是南阳历任知府中文化素质和执政水平都是很高的,却一直不能挪动,也就成了问题。原来在翰林院的同僚好友曾国藩如今大红大紫,人家青云直上,自然懒得搭理他这个十几年一贯制的旧时同僚。
所以,顾嘉蘅很简单的就会想到捐纳。
捐纳就是卖官鬻爵,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买官卖官。不同之处就在于现在是官场潜规则,而当年却是因为康熙爷在位五十年以后宣布“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雍正又搞了个“摊丁入地”,国库的收入就有了个定数,可是打仗要军需,治河需要经费,赈灾需要粮食,营田开荒需要工具,海防更需要加强防备,这五项没有钱万万不行,然而国家没钱,国库早就捉襟见肘,于是就由大清内阁奏请皇上恩准,专门定出价格,公开出售官职,并以此成为制度。
捐纳制度在清朝和科举制度、世袭制度三者互相补充,有人凭着真才实学考中状元,有人拿出真金白银出来做官,也有人凭着父辈的恩荫平步青云。而那个捐纳制度既有朝廷统一管理、统一捐项、明码实价、统一入库、统一制度、统一资质的公开操作,可是也有因为官多缺少而类似于僧多粥少一样导致的暗箱操作,久而久之,捐纳就变成了在财政上饮鸩止渴,在文化上斯文扫地,在吏治上贪污腐败,在政治上丧失民心。有人将捐纳制度总结为始于顺治朝,完备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冗滥于咸丰、同治两朝,终于宣统朝的大清之顽症。
大秦帝国的官职明码标价有些意思。以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4年)为例,京官的五品郎中(厅级)官银9600两、六品主事(局级)官银4620两;而地方的四品道员(副省级)官银16400两、从四品知府(地市级)官银13300两、五品同知(副市级)官银6820两,七品知县(县级)官银4620两,八品县丞(副县级)官银980两。而到了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京官的郎中只要官银2073两,主事1728两;地方的道员更是只要官银4723两,知府3830两,同知1474两,知县999两,身为副县级的县丞甚至只需要210两。在物价上升的同时,官价却蹊跷的下跌,这样的咄咄怪事只能说明大清朝越来越缺钱、官职已越来越不值钱。
清朝捐纳制度刚开始的时候,还羞答答的只捐虚缺,也就是一个官名而已;然后是不捐正缺,只捐副职;再后来限定京官五品以下、地方四品以下。到了全国一大半的官职都变成了捐纳而出,而官职变成稀缺资源之后,就开始捐监生,也就是花钱买国子监的文凭。到了嘉庆道光年间,捐纳的监生达20万人,可谓世界之最。雍正在位的时候曾经觉察到这个问题,找了1100个捐纳的监生考试,结果有900多人不合格,这是对中华传统文化赤裸裸的亵渎。
乾隆年间,湖南耒阳一个叫贺世盛的书生写了一本小书痛斥捐纳之弊,被耒阳县知县抓起来,严刑拷打之后定罪为“妄诋朝政,肆其悖逆”,上奏京城,拟判贺世盛凌迟处死,十六岁以上儿子处斩,十六岁以下子女和妻子派给功臣家为奴。朝廷会议讨论,和珅等四十个大员签署同意,乾隆批复也是八个字,“特宥赦之,改为处决”。可见得朝廷根本容不得百姓妄议国策。
捐纳制度规定:管干部、管官员、管人事的吏部之官不能捐,管教育、管科举、管考试的礼部之官也不能捐。就京官而言,尚书、侍郎这一级不能捐,郎中以下可以捐;地方官员中,总督、巡抚、布政使这些封疆大吏的要职不能捐,而道员、知府、知县以下可以捐。而顾嘉蘅这个南阳知府既是地方官、又是从四品,正好可以捐个道员,那就是正四品;而且正好踏在线上,虽然仅仅只是半级,可就从而实现了人挪活的目的。
在顾嘉蘅看来,这就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