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白(4)
红与白(4)
四、数不清的规矩
高枫的那首《大中国》唱得好:“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兄弟姐妹都很多,景色也不错。”也正因为国土如此之大,兄弟姐妹众多,历史悠久,战乱不断,即便来自同一个祖先,即便都是罗大佑唱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也同样造就了中国人的南腔北调,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也就形成了我国的四大方言、八大菜系,各是各的风格和特色。
世界各大洲都是如此,不过就中国而言,南方的语言差异要比北方大得多。这是因为对中华文明而言,在一个相当久远的历史时期里,南方都属于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每遇战乱,中原百姓就会扶老携幼为躲避战火而向南迁徙,那些丢官卸职、遭到贬迁的官员,那些因为各种罪名,遭到流放的犯人,不是发配到云贵川、也是被指派到海南和两广。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在远离文明政治中心的南方以农耕家族的形式定居下来。
宜昌的原籍土著无从考证,最初的文明就是那些虽然同样来自北方、虽然有着共同的文化源头,可是由于来自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地域的移民,所以每一个家族都代表着一种相对独立的文化,加上后来明清时代大规模的“湖广填四川”,以及随着荆江、川江交通的日益发达,沿江一带聚集的数十万来自各地的纤夫、苦力以及商贩,久而久之,这个西陵峡口城市及其周边就布满了这种在文化和风俗上既彼此融合却又相互顽强独立的村庄和族群,也就造就了即便是同一区域、对同一类似的丧事的处理方式上也千奇百怪。
譬如在对待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而言,枝江白洋一带的丧葬习俗是采取“推帐子”,就是将他床上的帐子推掉。据说如果不推倒蚊帐,将死之人就出不去,就不能“拿脚”,用宜昌话说,就是“悠得造孽(可怜)”,而后人不忍心看到老人“悠”得痛苦,只得推掉帐子让其尽快“落气”。待老人断气之后,还要将床架子都拆开,搬到外面去,疏通道路,给亡人让路,然后再请人(自家亲人不能动手)给亡人擦洗更衣。
在夷陵鸦鹊岭一带的风俗习惯则是首先鸣放鞭炮,让左邻右舍知道这家有事,好及时赶过来帮忙,再就是孝子贤孙在老人去世的房里烧纸焚香,寄托自己的哀思。这里是先给亡人的遗体洗净换衣,也是请外人帮忙,俗称“装老”;然后由孝子贤孙将已经更换“老衣”的遗体移在某个墙角临时用稻草和床单布置的地铺上,这叫“出榻(床榻)”。随后将亡人睡过的床铺马上搬走,和他生前所穿的衣服以及个人用品找一空地付之一烛,全部烧掉。
而在笔者祖籍所在的河北保定,则对亡人“上床”有着更详尽、更令人信服的解释:老人在弥留之际,就必须赶紧请帮忙装殓的人为之梳洗、穿衣,因为不能死在炕上,否则对后人不利;穿戴齐整后,立刻将奄奄一息的老人停放在一张铺好棉褥、用两条木凳支撑着的木板上,因为俗称“灵床”,故曰“上床”。一般而言,亡人一手持打狗棒,另一手持硬币(买路钱),怀揣坐钱,用白布覆盖全身,俗称“蒙脸”,然后在亡人的头前摆放一盏油灯、放一些供品,当然还有烧纸用的大瓦盆。
这就是丧葬仪式中的“小敛”,将遗体移放在设在堂屋的灵床上,因为堂屋又叫“中堂”,所以叫“寿终正寝”。在河北保定,其灵床的放置也很有讲究,如果为男性,灵床就停放在堂屋左侧;如果为女性,则停放于堂屋的右侧。小敛的用意一则是防止出现病理学中的假死现象,这样的特殊事例时有所闻;用意之二则是为了等待远在外地的至爱亲朋得到消息以后有一个“奔丧”的时间和机会,然后再选择吉日吉时“大殓”,也就是名词所说的“盖棺论定”。
笔者参加过很多次传统葬礼,对宜昌周边的丧葬风俗略知一二。可笔者的母亲自幼离家,先是抗战期间的儿童保育院,后又是光复后的宜都师范,解放后又是宜昌第一期行政干部学院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就成了这座城市的第一批女干部,加上笔者的老爷子又是北方人,母亲就对本地的风俗习惯了解甚少,以至于笔者外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荆门多宝去世,母亲奔丧回去,看见将自己母亲的遗体放在铺了稻草和床单的地上,立马泪如泉涌,愤愤不平的指责我大姨妈:“为什么这样做?”
这不过就是因为离家太久,不懂故乡风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