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5)
一路南下(5)
五、离家的时候
北方的天亮得比较早,加上天边还仅仅只有一点鱼肚白的时候,院子里的那只公鸡就开始叫了起来。王维顺从睡梦中醒来,居然闻到了一股白面(易县话:面粉)的香味。他知道这不是事实,他所在的紫荆关是山区,从抗战时期就是老革命根据地,日军“扫荡”的时候,冈村宁次实施的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就是针对抗日根据地的。加上根据地的人民还要响应党的号召,把所能找到的好吃的东西都首先支援部队。现在虽然已经是解放战争时期,可支前依然是革命老区各级政权的头等大事。
他们一家在大盘石村本来就属于家大口阔的一类,四个儿子,除去过继给大伯的大哥,参军的二哥,还有他和六弟两个。平日,家里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能吃碗棒子(易县话:玉米)糊糊就很不错了,记得上一次吃白面还是半年前跟着乡长到区里参加干部培训班,区委书记告诉大家,我们的部队在保定附近打下了“蒋匪军”(当时对国军的一种称呼)的一座大粮仓,里面全是美国人支持“蒋该死”(当时解放区对蒋介石的一种流行语)准备打内战的白面,所以他们就吃了一回用外国白面擀的面条。
可是当他在自家炕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知道自己鼻子里闻到的就是真真确确的白面味,而且不是面条,而是和好面、蘸上香油、裹上香葱、还打了鸡蛋、放在锅里用柴火煎出来的那股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煎饼味。他一骨碌就从炕上坐了起来:“六弟,家里哪来的白面?”
“乡长叫人刚送来的。”那个老实巴交的王维凡回答说:“他说,大盘石村这次就四哥一个人要走,再怎么困难也得让你吃上一顿好的。”
那个十八岁的男青年才想起那个本来就很器重他、也很不想放他走的乡长昨天上午给他说的那段话:“小王,不想走是不可能的,我把你的想法给区委书记汇报了,他说你这是什么狭隘的小农意识,我不想放你走就是要不得的小山头主义,还说这次不是扩军,而是新的解放区需要新的干部,所以不去也得去,舍不得也得舍得!”
王维顺也这才想起昨天下午刚刚接到的通知:各村被选中和报名批准的人今天上午必须赶到紫荆关集合,然后再赶到区所在地和别的乡派出的人会合,在那里会有部队来的同志带着他们走的。这才意识到,今天的这顿早饭就是他离家前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穿上衣服的时候,发现炕上放着的是他父亲的那件还算半新的黑棉袄,那是他母亲去年给他父亲缝制的,而父亲想让自己出远门的儿子穿着很精神、很暖和的上路,可是王维顺还是穿的是他自己的那件有些显小的旧棉袄,他深知自己家里的家底;下炕穿鞋的时候,看见了一双黑边千层底的布鞋,这是母亲连着熬了几个夜为自己就要出门的二儿子准备的,全家人就她一个人有预感,在所有人还抱着一线侥幸心理、认为王维顺会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断定这个儿子会为了党的事业离她而去,早早的就开始了准备。
他穿上那双新鞋,在地上跺跺脚,很舒服、很合脚,就抬头冲着父母一笑:“鞋我就穿走了,棉袄还是留给爹穿。我现在也算是公家的人了,到了地方会发衣服的。”
他就看见了母亲眼里闪烁的泪花。
“好不容易煎了几张饼,把大辈(易县话:大伯)、三收(易县话:三叔)和几个哥哥弟弟都叫过来尝尝吧。”那个在王家大排行老四的年轻人说着:“我这次走出去,一路南下,到了新解放区,会有馒头包子吃的。”
“我就说过嘛,还是多读了几年书、有文化的老四最懂事、也最有出息,可也还是留不住的啊。”王家父辈中的老大王常云走进来,把手里的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纸包递给了王维顺:“你要走,家里也实在拿不出什么送你,就带上一包家乡的土吧,到了新的地方、尤其是南方会水土不服,抓上一点土,放在水里喝下去,比什么都灵!”
那个王家老四的眼泪就刷刷的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