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掌中雀
一月中旬，京北大学，放寒假的前一晚。
柳树枯条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透过窗棂落在宿舍的地板上，勾勒出一点潦草意境。
南姜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最近一个月，她总是梦见小镇，有时梦见她滚落在雪地里，冰碴从棉衣的袖口钻进去，雪花染在她破裂的嘴角上，都是钻心彻骨的冷和疼。
有时又梦见是春天，那个人捧着她做的青团，笑呵呵地同别人道：“这是我家小雀儿做的，可香甜，要不要尝一个？”
梦到周钰烈的时间倒是少了许多，偶尔出现，也是他将她护在身后，手拿着木棍，目色凶狠地同那个人对峙。
南姜继续抬眼眺着月亮，月光明亮，清凌凌落在眼睛里，却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
对床的柳研玩够了手机，听着宿舍中寂静无声，便准备伸手将窗帘拉死，不经意间，她瞧见南姜微怔的神色。
“姜姜，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她低声道。
南姜反应片刻，才收回视线，轻声应道：“没想什么，就是发会儿呆。”
斜对床传来一声轻快的笑，徐意欢从床上探出头来：“是在想涂白师兄吧？马上要放假了，是不是舍不得呀？”
南姜笑了笑，没有应声。
涂白是高她们两级的师兄，按年龄，却是与她一般大，性情温和，才华斐然的一个人，不知为什么喜欢上了她，总是特意关照着，却又一直没有告白，让南姜想拒绝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坐起身去拿床头水杯，睡裙领口微敞，月光盈盈掬在她两瓣玉雕似的锁骨处，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皎洁。
临床的翟星掀开床边的帘子，看了一眼南姜，冷冷道：“涂白师兄是不错，但配你，还是差了点。”顿了顿，“你也不喜欢他吧？”
南姜拿水杯的动作顿了顿，极温和地冲翟星笑了笑。
没想到大家都还没睡，八卦问题，柳研是最愿意参与的，她干脆从床上坐起来，兴奋道：“姜姜，你自己说，涂白师兄，你喜欢吗？”
“不喜欢的。”南姜抿了一口热水，温声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柳研啧了一声：“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相处了半年，这个问题，竟没有人问过南姜，许是她性子淡，看起来总是十分冷静的模样，大家都觉得她有点不沾凡尘的意思。
却不料又听她答：“有。”至少现在还是喜欢的。
宿舍里静默了片刻，翟星将帘子挂起来，坐起身，侧眸问：“是什么样的人？”
徐意欢和柳研也端端正正坐起来。
南姜垂眸想了想，认真道：“很优秀的那种人。”
柳研唔了一声：“没有尝试过在一起吗？”
南姜笑了笑：“试过，但是没有办法在一起。”
又是一阵静默。
徐意欢突然开口：“姜姜，你喜欢的不会是有妇之夫吧？艺术界的大师之类的……”
柳研噗地一声笑出来。
南姜的声音里也带了点笑意：“不是的，你多想了。”
徐意欢松了口气：“那他，死了？”
柳研笑得身子都发颤。
连翟星也忍不住扶额。
南姜捧着水杯，声音仍然温柔浅淡：“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徐意欢哦了一声。
既不是有妇之夫，也不是已逝之人，不能在一起的缘由便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单相思。
昏暗里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
看不上南姜的人，眼光还真是不怎么样。
她是艺术天分极高的女孩子，绘画上似乎也有名师指导，画技成熟，已经自成体系，与她们相比，可以说是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而且大家都看得出，她的实力尚未完全发挥出来。
天才是需要供养的，一般的家庭，供养不出南姜这样的天才画师。
住进宿舍第一天，大家便发现了，南姜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杂着很多奢侈品牌，有些甚至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限量版，不止如此，她还经常收到来自国外的包裹，里面装着昂贵的画具颜料。
这说明南姜的身家丰厚，且不是没有品味的暴发户之类。
而且南姜性情温静，处事淡然，出类拔萃，却不张扬，总是一个人沉浸在画里，有时候安静太过，甚至会被人忽略她的存在。
除了身体弱些，性子冷些，可以说是各方面都极优秀的那种女孩儿了。
徐意欢想不通，这样一个妙人儿，竟也会有单相思的烦恼。
“哎别聊了，看热搜，周氏集团的大小姐，要跟明港集团陆家的儿子结婚了。”
柳研拿着手机叫起来。
“谁？是我想的那个周氏集团吗？”徐意欢迅速抽离神思，摸过手机。
“能上热搜的，还能有哪个周氏。”
翟星也看了看手机，漠漠道：“听说周家大小姐经商的手段很高明，是周氏下一任继承人，怎么会嫁给陆勋呢，他是陆家的二儿子，职业是医生，似乎不打算继承家业的。”
“哇，星星，你知道的好多。”
“只是听家里提起过，我们家跟陆家有点生意往来。”
“或许人家就是想要个赘夫，毕竟自己的能力已经那么强了。”
柳研忽然想到些什么，用指尖摩了摩下巴，问：“星星，你知不知道周家的那个私生子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姜抬了抬眼，杯中水面微漾，她放下水杯，静静听着几人言语。
“这个我知道。”徐意欢举起手，“就是那个长得漂亮，但是从小打架斗殴，又烧房子又烧车，大家都说他将来会变成杀人犯的那个混世魔王嘛，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他好多事迹了。”
“对，就是他。”柳研点点头，“后来被周老爷子送走了，说是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远房亲戚家里。”
徐意欢歪歪头：“之后我就没怎么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他走后那几年，盛京传言很多的，说他死了的都有。哎，我关注他，纯粹是因为这家伙长得太好看了，当时他在新闻照片上的那个眼神，哇，好酷。”柳研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翟星嗯一声：“我那几年都在国外读书，这些消息倒是听得不多，不过进京北时，我听说对面的京大有个计算机天才，长得也很帅，叫周钰烈，跟那个小少爷的名字倒是一模一样。”
徐意欢歪歪头：“我怎么没听说过，之前两个学校计算机比赛，也没见过呀。”
“他去美国了。”柳研道，“星星说得不错，那个周钰烈就是周家的小少爷，应该是已经改邪归正了吧。”
翟星想了想：“那周家大小姐跟陆勋结婚的事情就说得过去了，老爷子说不定是想把集团留给这个孙子，所以不想让孙女再得个强配。”
“啊？怎么这样？”徐意欢撇撇嘴，“他是私生子哎，怎么好意思跟姐姐争做继承人啊。”
“私生子的身份也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呀。”柳研分辩道，“而且人家现在都考上京大了，跟以前的混世魔王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徐意欢哼了一声：“我不这么觉得，研研，你是被人的一张脸给迷住了吧。”
柳研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阵轻缓的铃声在宿舍内响起，南姜怔了一下，看向放在床头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烈字。她拿过手机，却没有立刻接起。
“姜姜，怎么不接电话呀？”
“这么晚，谁打来的？”
“不会是你那个心上人吧？”柳研笑道。
南姜没有应声，见大家不再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她才划开接听键。
“喂。”轻柔柔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到那一端。
“放假没有？”
许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南姜缓了片刻，才答：“明天放假。”
“嗯，到时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说完这句，他便挂断了通话。
南姜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又为什么要来接她，她放下手机，缩回被子里。
大家并没有把她这通短暂的电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家里人打过来的，便又继续讨论起来。
“不过周钰烈回京后，倒确实有个不好的传言。”柳研叹了口气，“说是那小少爷从镇上带回了个小情人，就养在周家宅子里。”
“哈？”徐意欢大叫一声，“就这还算改邪归正？”
“谁知道呢？”翟星打个哈欠，“行了，睡吧睡吧，我好困了，明天还得飞国外去见我爸妈呢。”
“我也得赶高铁回家。”
“好吧，睡了睡了。”
大家陆续放了床帘睡下，只有南姜静静眺向窗外，还望着那轮月亮。
这一晚，她梦见了周钰烈。
少年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抵在镇口那棵大柳树下，发了疯似的吻她。
他咬得那样重，南姜的舌尖都被吮痛了。
丝缕的血腥气蔓延，他终于放开她。
昏色下，她看见他的眼神，兽一样，凶狠，暴虐，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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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越野停在校门一角，南姜跟舍友告了别，见她们离远了，才拉着行李箱慢慢走过去。
倒不是很冷的天气，她穿着一件浅紫的大衣，里面露出白色的连衣裙，长发用流苏夹子挽起，浅色围巾遮住她大半脸颊，只露出一双清澈双眸，愈发沉静温婉的模样。
周钰烈下车，没说话，只是去取她的行李箱。
南姜松开箱子拉杆，顺势抬起手，往下扯了扯围巾，呼出的热气消散在空气中，淡淡的雪松香在她鼻尖萦绕着。
几个月不见，似乎也只有沉默适合当下的情境。
周钰烈拖着箱子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
“南姜。”
不远处一声唤，周钰烈在车后侧过视线，看见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男人走到南姜身边。
“你要回家了吗？”
南姜轻轻同他点了个头：“师哥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不是风起的缘故，她的嗓音要比平日里轻柔许多。
“想问问你假期有什么安排？”涂白微笑着将一张门票递给她，“后天，国贸艺术中心，苏云婉苏老师的画展，一起去吧。”
南姜愣了一下，这场展，她本来就要去的。
现在这情形，倒是不好拒绝了。
想了想，南姜接过票，温温道了声谢。
涂白有些意外，紧接着被喜悦替代：“那我们后天见。”
南姜点点头：“后天见。”
涂白笑笑，转身准备离开，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越野车上，紧接着看到站在车后的人，戴了墨镜，只能瞧见他挺拔的鼻梁和凌厉的下颌线，相貌应是十分出色的。
不知为什么，涂白总觉得那墨镜后有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在紧盯着他不放，甚至都让他感到有些压抑了。
“这位是？”
南姜侧眸看了一眼周钰烈，又慢慢收回视线。
“我哥哥。”她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