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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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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接手的任务依然是刺杀,刺杀的对象二十七岁,是个在青楼里负责浣洗衣服的女孩子。

    初六借着宫主送来的上好药膏,终于把手上的烫伤养好,然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亲自下厨给谢青眉做了碗她最爱吃得酒酿赤豆小元宵,算是在洛潇然的事上给她赔礼。

    初六素来是个凡事爱憋在心里的性子,谢青眉亦是个不愿主动低头的,于是赤豆元宵摆上桌时谢青眉对牢了他暗示:“我明明才二十二,却感觉像活了几辈子。”

    初六不接她的话,只是一味冷声:“当不习惯变成习惯,便会有一颗平常心。”

    谢青眉拿汤勺去搅碗里的赤豆粒:“请问你是平常心吗?你也只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你也不用同我搭戏台子唱对手,你这人我认识不是一两日,你的心思我了解也不是一两日,你不就是想说,只要我接过这碗赤豆酒酿咱俩的事就算结了,往后还是照常搭伙执行任务?”

    初六最听不得谢青眉揣测他的心思,垂手立在桌边承诺:“这一回是眉姑娘晋级之后咱俩一同出任务,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咱们好好谋划,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失误。”

    谢青眉吃完勺子里盛得酒酿赤豆眼神黯淡:“你是该帮我好好谋划,这一回要杀得姑娘叫萘雪,据雪枫团说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而且还是苑煜宸曾经的相好。”

    五月的王城夜风和煦,萘雪洗完最后一件衣服眯起眼睛打呵欠,拿手肘去捅身旁一齐洗衣服的小圆:“今天可算完工了,待会陪我出门逛夜市吧?”

    小圆哀嚎:“萘雪姐姐你到底有完没完!这半个月你天天晚上拉我陪你逛夜市,要晓得你早已把街上的小摊子都逛过十遍,就算你不累我的腿都走直了!”

    萘雪拿帕子擦干净滴水的手指:“可是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如果连你都不愿意陪我,我还能找谁去?”见小圆没答话于是又道“你陪我去我请你吃玫瑰冰粉,城西桥头霏记家的玫瑰冰粉可是要排队的,不过霏姐姐喜欢我,所以我可以不用排队。”

    小圆又哀嚎:“萘雪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诱惑我!”

    一旁收拾提篮的玉芝也笑了:“萘雪姐姐喜欢逛夜市,这里可是人尽皆知。”

    正说着有丫鬟来传话,说今儿晚上荔香阁有人包场,人手不够要她们出去帮忙。

    一楼果然被包场,但坐东的却只在包间里摆了一席,徐妈妈立在一班油头粉面的公子哥面前赔笑:“各位爷,这里站得可是我们荔香阁全部姑娘,您若是没有瞧上的,要不我去请城东的头牌过来给您瞧瞧?”

    萘雪她们依次被徐妈妈安排任务,擅吹笛子的小圆吹了首《晚秋》,有个公子哥嫌无味,擅唱曲的玉芝唱了首街头小曲,曲子不太受欢迎,但丰满的身材相当受欢迎,于是又有个公子哥问徐妈妈长包她要多少钱,轮到萘雪时旁边有丫鬟咽了口唾沫道:“徐妈妈别忘了,咱这今天新来的那位姑娘可会弹琵琶呢!”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妈妈连忙叫人去喊那姑娘。

    适时提醒徐妈妈的丫鬟自然是谢青眉的人,是她花二十两买来的人,二十两买她一句话,一句在萘雪出现时提到她的话,一句让她有出场机会的话,去喊人的丫鬟很快回转,身后当真跟了个未曾露过面的姑娘,个子高高身材苗条,眉目俊俏仿若小生,穿了件纯白色的长衫,怀里抱着琵琶半低头,徐妈妈挥手让她开始,那姑娘便在酒席下风处坐了,同与席的众人浅浅道福开始抚弦。

    琴音淡淡往事悠悠,那姑娘偶尔抬眼滑过众人,那眼神更似有无限的欲语还休,萘雪的心神随琴音荡漾,到最后竟从一首小曲中听出了故事,一曲终了那姑娘又起身万福,便是要辞别的意思,席间有位公子张嘴,同萘雪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方才弹得是《离魂》吗?”

    公子半醉的声音里是懊恼和挽留,萘雪的声音里是颤抖加反应激烈。

    那姑娘仍是半低头:“《离魂》是首生僻的曲子,没想到公子和姑娘都晓得。”

    然后那公子问那姑娘:“姑娘你叫甚么名字?可有家人在此?”

    萘雪也问那公子:“公子你叫甚么名字?可有家人在此?”

    公子当然不去搭理萘雪的一问,弹琵琶的那姑娘低声道:“回公子,小女子名叫研雪。”

    萘雪的心一下沉静,是了,她不过是名字里也有个雪字,不过是同她一样爱穿白衣,不过是也会抚《离魂》,而他亦不过是个来听曲的恩客,所瞧上的亦不过是她苗条俊俏的皮囊,同她的他没半分差别,但绝对不是她的他。

    那姑娘低头抱琴:“如果公子没别的事,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出门时她抱琴回首,咬着嘴唇望穿秋水,明明是几步路,却生生把那公子的魂魄给勾住。

    徐妈妈连忙凑过来耳语:“研雪姑娘是今儿才进门的新人,尹爷如果要开苞可要趁早。”

    席间有人抿唇有人碰杯,那姓尹的公子将杯一举道:“既如此小生便有劳徐妈妈了。”

    回房后谢青眉抓紧时间,拿描眉用得细朱笔在丝绢上默了句词,良辰如许,愿你我彼此珍重,永不相离。不一会初六推门进来,谢青眉回头:“剩下的戏还记得吗?”

    初六此时倒不似在無非里的避讳,也变成个贯尝香的公子哥,拿起刷胭脂的刷子沿她的鼻梁鼻尖轻轻扫抹:“剩下的是甚么戏?小生如今被姑娘迷得找不着北,已记不太清了。”

    谢青眉失笑横他:“昨儿我打勾的那几条,你不会都忘记了吧?那丝绢上是我用胭脂粉调水写好的,里面还有宫主赏我的十香散,待会你可要演仔细了。”

    初六不说话仍是立在她面前,吹她鼻梁鼻尖上多余的胭脂粉,呼出来的气息一口比一口还要滚烫,谢青眉不肯同他耗时间,附在他耳间呢喃:“你今儿把这事给我办了,回去不管你想怎样都可以。”说着解下他腰间佩得长剑握在手心。

    剑是把好剑,上次出任务时初六送她的,一把通体银白的玄铁细剑,剑身细长鞘上满雕阴刻的莲花和莲叶图形,剑柄上坠了颗冰蓝色的水晶莲花形坠子,长剑出鞘时谢青眉有些犹豫,初六撩起袖笼左手握住剑身:“还是我自己来安心些。”

    银白的利刃切进皮肉,初六吃痛咬紧牙关,雪白的肌肤上血渍交错,谢青眉接住他放手的剑,初六握拳把鲜血淋在脚边地面:“记住,这词是我的血书。”

    一切准备完毕有人敲门,萘雪的声音响起:“公子你在吗?”

    谢青眉使眼色,初六抄起那张丝绢去开门:“姑娘有事吗?”

    初六开门萘雪探头,话未及出口先瞧见他的伤口:“这是血书!”

    初六不发话,萘雪腿脚发软,十年前她的他也给她写过这词,她强自镇定的问初六:“你们如何会晓得十年前血书的事?你又如何会晓得这词?你究竟是谁?”

    一侧的谢青眉突然发飙,扑进初六怀里尽全力去扯他衣衫:“你这个没良心的!刚刚才说会一辈子爱我宠我,刚刚还歃血为我立血书,结果转眼工夫便同窑姐儿腻得不分你我!”

    初六抬头闭眼叹气,由得谢青眉去扯:“我如何会晓得这词?姑娘你难道不清楚?”

    萘雪接过那丝绢对看连连后退,脊背挺直靠上后墙:“不可能,他已经说过不会再回来,我也只不过是守着自己的一个美梦罢了,他说就算他已死,况且这世上也没有附身一说。”

    初六再次叹气抚上她面颊:“或者你的他与我际遇相象,所以我便能被他附了一回身。”

    萘雪的坚持开始动摇,每个人都有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萘雪的过往便是苑煜宸,十年前萘雪还是个只卖艺的琴师,那日苑煜宸听了她的《离魂》迷上她的人,于是歃血立书承诺会救她脱离苦海,只是苑煜宸这人忒自私忒冷情,有了無非自然忘记旧人,萘雪有喜第一时间跑去告诉他,换来的却是苑煜宸的另觅新欢,是的,苑煜宸利用她的深情来排遣自己的寂寞,却从未想过要放她自由,苑煜宸并不爱她,却想要永远霸着她。

    十香散麻痹人的中枢神经,萘雪在谢青眉和初六的局中已然崩溃,身子放低昏昏沉沉。

    谢青眉低声:“待会我先刺你空穴再把人带走,造成是她因妒生恨刺伤你畏罪潜逃,我也因为害怕逃离是非之地,半个时辰后我在城东松树林旁边水泡子的洼地里等你。”说完一剑刺向初六心口偏下的空穴,抬手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一应打翻,又推开房门嘶声大喊:“杀人了!快来人啊!”

    是夜月明,楼下有人声聚集而上时,谢青眉扛起人飞奔向城东松树林。

    动手之前萘雪清醒了一小会,谢青眉看着她突然间沉默了,只能机械性找树枝去点火堆,萘雪在她面前闭起眼睛把下巴埋进双腿间:“研雪姑娘,你其实不是个琴师对吧?那公子也是跟你一伙的对吧?”

    谢青眉堆好了树枝回身:“你管你的他叫甚么?”

    萘雪睁眼,明亮的眼神里有些向往:“苑煜宸。”

    谢青眉这时竟然笑起来:“原来他对你说了实话,这么说你一直都清楚他的为人处事?清楚是他派我们来?清楚他是要你死都不能离开他?”

    萘雪傻笑:“可我从来都没怨过他。”

    谢青眉的理智再次退让三分:“可我觉得你应该怨恨他。”

    十香散再次发作之前萘雪又道:“良辰如许,愿你我彼此珍重,永不相离,我不怨他。”

    谢青眉震惊于萘雪对苑煜宸的一往情深,握住剑柄的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萘雪果然顺从丝毫没有反抗,谢青眉手腕用力把剑身直送到底,萘雪的身子应声萎靡,胭脂色的鲜血染红了她手指间的丝绢,拔剑之后谢青眉弯下腰去探她鼻息,不知为何有些酸楚伤情,松树枝烧得旺,她就着夜色把萘雪投进火堆,继而又把一堆白骨磨成把白鲞鲞的骨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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