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天亮了
四更过半,鸡还未鸣,天也还没亮,府里的下人就开始陆续的起床准备开始干活儿。冯妈今天还和以往一样晨起洗漱完毕去了厨房,和几个老妈子一起烧了一大锅的开水便开始往前后院儿里送。
秦夫人昨天那一闹使得秦麟本就病得虚弱的身子愈发禁不得折腾,偏偏昨晚半夜又开始狂风暴雨大作,这本就病着的身子怎能禁得起这番变故,于是半夜的时候秦麟便发了高热又猛抽了两回,把本就带了一肚子气的秦夫人急的跟什么似的。
因为下着大雨的关系秦夫人并没有惊动府里的人,只是打发了伺候秦麟的贴身小丫头出府寻了个大夫,好在只是感了风寒,经由大夫的一番诊治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秦麟的高热渐渐退了下去,也终于叫心力憔悴的秦夫人安下了心。
冯妈挑着两桶水来到后院儿的时候,远远就闻到了一股子熬药的味道,原来是侍候秦麟的小丫头正在给秦麟煎药。
“今天倒是勤快,这么一大早的就顶雨给少爷煎药了?”昨晚因为秦夫人气儿不顺没让人在身边侍候,所以冯妈并不清楚秦麟在半夜里发病的事儿。
“别提了,昨儿半夜一场雨竟叫少爷染了风寒,折腾了半宿。”
“少爷染了风寒?那现在怎么样了?”
“热是退了,这不——大夫说等少爷醒了就要喝药的,我不就出来煎着了。”小丫头一边不停的用手里的蒲扇扇动着药盅下的火苗,一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
“看你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别回头被夫人和少爷见了数落你。”冯妈点着小丫头的头一下,好心提醒了句。
“夫人哪里还有心思理我,一边是老爷,一边是少爷,够她分心的了,我这样小丫头……”小丫头说着话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逐又泄气的长叹的一下开口,“就算是真能分心也时间不多了。”
“怎么了?”看这小丫头今天的表情心事重重,冯妈忍不住问道。
“巧儿姐上个月不是被夫人打发出去了吗?昨儿个夫人和我说我也大了,是时候叫家里的人领回去嫁人了。”
“有这事儿?夫人倒是真为你想,你也十六了吧?是该寻个好人家嫁了。”
“什么就为我想,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我这模样在府里还不算寒碜。”小丫头瞅了一眼冯妈,眼中说不出的哀怨,“那前院儿里的春哥儿年纪还比我还长呢,怎就不见夫人撵了她去?还不是那模样放在府里叫夫人安心?”
话说到这里,小丫头又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睛往那主屋方向看了一眼,贼兮兮的将身体贴近冯妈一些小声继续说道:
“说实话,咱们老爷也够可怜的,整天里连个像样的人都见不着,难怪心思往外面飘了。”
“死丫头,当心祸从口出!”
别看冯妈听见这话一脸的紧张,可小丫头并不怎么在意,她可是看准了这话不会被人听见才说出口的。
“冯妈放心,我可没那么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看春哥儿生得那样,等什么时候夫人真把咱们老爷给逼急了,不管什么美丑先气了她再说的时候,我看夫人还能怎么办!”
“越说越不像话,不和你聊了,我去前院儿送水去,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快点给少爷把药煎好才是真的,不管将来是不是要出府,反正谁也不能在这府里真就呆了一辈子去,夫人纵有不是,可也只是针对了老爷,对咱们下人可没刻薄过,你也是舍不得这好差事才怨天怨地的不服气。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们夫人的脾气都清楚,这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了,你别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就拿着别人说事儿,不管老爷和夫人怎么着了,春哥儿也都是个外人,你换不着心里有气就见不得她好。”
“是是,我知道了,我也只是一时嘴快那么一说罢了。”
“以后这话还是少说的好。”
“知道了。”
冯妈做梦也没有想到小丫头心里不痛快的一番悱恻的话竟然就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真成了事实,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句玩笑话却真的成了真,而且还对那个任谁都懒着多看她一眼的春哥儿影响那么大。
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冯妈穿着蓑衣担着两桶滚烫的热水来到了前院儿的大门前,伸手想要敲门,结果门自己开了,看来是一夜没上锁。冯妈心里暗骂阿囝粗心竟然忘了锁门,迈步跨进门槛儿,院子里静的出奇,平时这个时候阿囝早已经起了,每次冯妈送水来她总是笑呵呵的帮忙担进小厨房,可今天——
青石板地被一夜的大雨洗刷的一尘不染泛着冰冷的光泽,此刻正以它那坚硬的表面抵抗着雨丝的侵入,肆虐的雨滴砸在青石板地上飞溅起朵朵雨花,再汇入地面的水径中蜿蜒而去。院子里摆放的各色盆景花卉被这一夜的风雨摧残的残枝破败,花瓣散落了一地,混合着地上的雨水说不出的凄凉。
就在那残枝败叶之间静静的伫立着一个人,大雨打湿了她的全身,被湿衣紧裹的身子看起来是那么清瘦玲珑,她不动,就那样微扬着脸迎向洒面磅礴的雨,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附在脸颊旁,不算白皙却光滑的肤色在天际微微泛白的辉映下竟显得那么朦胧,最吸引冯妈的是那亭亭玉立女子的那张脸,那张宛如皎月一般的脸,在这样一个大雨犀利的凌晨显得那么冰清玉洁的刺眼。
那女人是谁?看身形有些眼熟,可那张脸……
心存疑惑,却又不忍惊扰了静静伫立犹如与这青石地面浑然天成的雕附物的人,冯妈轻手轻脚的靠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静的叫人连呼吸都会自觉屏住的人……
“姑……春……春哥儿?啊——”冯妈本来心里疑惑这眼前的姑娘会是谁?如果不是府里的人又是怎么到的这个前院儿里,可到了近前看清了整张面孔,她更呆了,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不住的往后退,结果一个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左脚的后脚跟撞到了身后担着的热水桶上,开开的水在桶里逛荡了几下,顺着桶盖与木桶衔接的缝隙溢了出来,好巧不巧的烫在了她的脚后跟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感骤然升起,冯妈想都没想的就叫了出来。
冯妈的一声惊叫倒是让从四更天开始一直失魂站在雨里到现在的阿囝回了神,目光终于不再空洞,缓缓平移向声音的来源时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焦距,当看清楚面前半蹲着扶脚的人是冯妈的时候,她才算真正的醒过来,看看已经灰白的天际,原来天——已经亮了。